官方粉絲團施又熙。書寫療癒

課程報名、邀稿、演講、座談請來信:writer.shih@gmail.com

 

本部落格的所有圖文,恕不同意任何形式重製、改製或轉貼,如需連結或引用,請註明出處,並且連結回本部落格,謝謝!

 

 

 

雲開僵硬地被抱著,這一路走來她總是習慣自己照顧自己,就算照顧不好自己,也總能咬牙忍耐繼續人生的道路,因為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於是這一路走來,從來沒有人這樣擁抱著她,或試圖開解著她,面對這樣的感動,她卻只能僵硬地回應著不知所措,甚至不敢放肆地放開自己的心情,唯恐從此就一發不可收拾,再也無法獨自面對自己的情緒,而必須依賴一個堅強的肩膀,但,到哪裡去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堅強肩膀?

「這樣溫暖的懷抱真舒服。」雲開下意識地想著,在這樣約莫攝氏十七度的山上,又僅身著短袖T恤跟薄外套,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的壯碩身高足以將她整個緊密呵護住,雲開知道不能奢望這便是屬於自己的肩膀,因為這樣又將陷入更深的悲傷,MR. BIG GUY卻及時解救了她。

「所以妳看,我說的沒錯吧,只要在屋外立個警示牌,寫著『蛇類勿入』,或是多立一個警示牌,上面也許應該寫著『父親勿入』,那妳就不會再做惡夢了。」MR. BIG GUY話鋒一轉的幽默讓雲開心情一陣轉折地突然破涕為笑。

MR. BIG GUY也笑了,稍微地放開雲開,低下頭注視著她梨花帶淚的臉龐,儘管知道不該趁人不備,仍不免心蕩神馳。 

原以為解救了自己的雲開,看見他迷離的眼神,不禁又雙頰泛紅低下頭想逃開,卻仍被他結實的雙臂緊緊地箍在原地,他扶起小傢伙的臉龐,衝動地親吻了她,他的舌尖滑過她仍然帶著淚水的眼睛,嚐到鹹鹹的淚水。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小傢伙的保守與羞怯,他溫柔地環抱著雲開修長的身軀,藝術家的手指慢慢地從她的肩膀來到她的腰際,雲開微微地顫動一下,屈服地開啟她一向過薄的雙唇,MR. BIG GUY熾熱地吸吮著她的舌尖,這芳香的滋味跟他想像中的一般甜美。 

MR. BIG GUY最後不捨地放開她,看見她酡紅的雙頰,低垂的眼眸,無限柔情地撫摸著她菱角分明的臉頰,感覺到她不斷地微微顫抖著,「很冷嗎? 

雲開點點頭,仍然不能直視他懾人的眼睛。 

「那我們就回去吧。」MR. BIG GUY溫柔地牽著雲開的手慢慢地走回車上。 

雲開心不在焉地看著路面,左手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雙唇,剛才那個吻好不真實,她偷偷地望了MR. BIG GUY一眼,要如何面對已有家室的他呢?他又想怎樣呢?他有名望又具備藝術家的氣息,然而,自己有這個福分嗎?又或者這只是因為一時之間的費蒙洛作祟呢?不是說男人最怕也最不捨流淚的女人嗎?

對於工作,她總是有著無限的樂觀,可是對於人生跟感情,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 

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曾經走過歷史苦難的人,但是在這樣正常的外表下,她有著極其不正常的部分,對於年代的記憶,雲開是相對的低能,對於過去的時間,她總是有著錯亂而模糊的記憶,偶爾也會困擾地懷疑著自己童年時是否真的曾經受過那些不人道的苦? 

她總是努力用樂觀的態度面對一切,總是不斷地告訴自己,最苦的階段終究會過去,未來一定會比現在更美好。結論卻可能是潛意識大反撲?讓她對於年代的記憶一片模糊而空白?所有的童年記憶像是壞掉的DVD跳躍而片段,最後索性停擺成為空白一片。 

到底她是正常或是不正常?連她自己也迷糊了。也許這便是雲開一直渴望單純生活的原因吧。 

可是,跟一個有婦之夫,還會是單純的生活嗎?

「要學習放鬆心情,妳拉琴時很美,我相信妳真的很喜歡大提琴,我們總是要找一些東西來讓自己過更單純的生活。」MR. BIG GUY突然講出自己心裡想的話,讓她驚跳了一下。

 雲開沉默不語,過去這段時間她感受到MR. BIG GUY細心的關注,也隱約感受到他總是帶著曖昧的眼神望著自己,但是怎麼可能呢? 

他是這麼一個充滿魅力的大律師,怎麼會看上像個醜小鴨又毫無成就的自己呢?對雲開而言,凡事都應該要有合理的解釋,連感情也是一樣。 

自己只是前來採購貿易的商品,怎麼會遇上這樣的事情呢?而他有多認真?還是男人一時之間的衝動? 

「其實從我們第一次在台灣的機場見面,我就知道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MR. BIG GUY突然又說道。 

雲開愣了一下,訥訥地轉頭看著他,「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MR. BIG GUY笑著,「我相信時機成熟時,事情自然會發生。 

雲開沒有回話,因為她不確定自己可以負擔這樣的愛情。愛情?雲開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用了這樣的字眼。 

MR. BIG GUY伸出手握住雲開依然冰冷的手,「我只是忍不住想要照顧妳。」 

雲開輕輕地也握住他的手,這麼溫暖的大手,這樣強而有力地包住她的手,這真的會是屬於她的嗎?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有一種點頭微笑娃娃流行已經很久了,還有一種藉靠光能兩片葉子會搖動的小盆摘,叫做光合物語。
 
以前每次看到這種玩具的時候,總是在想,到底誰會買這種東西就只為了讓它放在書桌上點來點去或是搖來搖去。
 
我想自己怎麼也沒料到,今天中午,我變成其中的一員了。
 
最近有很多事情,非常,非常不順心,甚至可以用厄運連連來形容,曾經以為僅存於潘朵拉盒子裡的東西只是離我很遠而已,但是畢竟還在盒子裡,我只能看見,卻摸不到。
 
而近來這半個月,像是每天每天都有新的刺激與打擊,每一次妳都以為自己可以撐過去了,可以調整好情緒了,第二天就又會有新的發展,更劇烈的爆發。
 
我甚至懷疑,潘朵拉的盒子裡面已經空無一物。
 
今天中午,我跟大姐還有芃芃吃完午餐,經過一間生活用品店,在強烈光束的照耀下,我看見那一片片肥肥綠綠的葉子不停在搖動,旁邊櫃檯上立著一張告示—對折優惠。
 
忽然間,我很想要有那兩片葉子在我的書桌上搖頭晃腦,好像可以帶給我一點生機,雖然這件玩具徹頭徹尾是塑膠製品。
 
我知道自己很習慣也安於獨處,有時候芃芃回去高雄過長假期的時候,我的住所更像是一座死城,除了我的臥室開燈之外,整間房子都是不見天日的。
 
「光合物語」很可愛,現在就在我的電腦旁邊搖來搖去,我告訴茱莉亞我買了這東西,她哈哈大笑。
 
我說也許算是個警示吧,沒有光,葉子就不會動,當她不動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該打開窗簾或是開燈了。
 
茱莉亞問我,這是不是表示我現在已經逐漸可以控制情緒了?
 
我說我不知道,帥哥醫師說我過去是過度壓抑,我想這兩片葉子應該是代表我願意,也想給情緒找個出口吧,是不是應該稱為控制情緒,我不確定。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眼前湖光山色,她回頭看了山邊的一幢幢的VILLA,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雲開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她楞楞地看著眼前湖泊中的山脈倒影,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喜歡嗎?怎麼突然這麼安靜?走太累了?或是太冷了?還是又開始頭痛了?MR. BIG GUY低頭看著雲開發愣的表情好奇地問著。 

「這裡是哪裡?」雲開訥訥地問著。

「峇里島中部,BEDUGUL,怎麼啦?

雲開轉頭環顧著四周的景色,眼睛難掩興奮之色,「這裡跟我的夢土好相似。」 

MR. BIG GUY挑挑眉看著雲開,「妳喜歡這樣的地方?嗯,我一直以為妳只喜歡待在都市中。」

雲開也不管他說些什麼,只是自顧自地往下說,「我結婚之後沒多久,就有了一個夢想,夢想中我住在靠山的木屋中,遠眺可以看見湖泊或是海,山裏溫度很低,夏天時,我可以住在那裡寫作,冬天太冷,可以到另外的地方去潛水;在那裡我可以有著簡單卻豐富的生活方式,而且抬頭一定會有南十字星座。」

MR. BIG GUY微笑地看著她,「嗯,」沉吟半晌玩笑地說著,「妳有這個夢想的時候,妳的婚姻已經出現問題了嗎? 

雲開驚訝地看著MR. BIG GUY犀利的聯想。 

「因為妳的夢想裡面聽來並沒有男人或其他家人在妳身邊。」MR. BIG GUY保持著微笑。 

雲開點點頭,「嗯,我想我會孤獨終老吧。」雲開不想讓MR. BIG GUY覺得她又胡思亂想,便把話題帶回愉快的層面,「不過這個夢想已經沉寂很久了,一直想要離開台灣,卻又有個女兒需要多思考一下,原本以為大概是要搬到阿根廷了,可是那麼遠,怎麼讓女兒也跟著去,是不是個好主意等等。」 

MR. BIG GUY認真地看著她,「這裡只要七萬美金大概就可以擁有讓妳滿足的房子了,不過,這裡很偏僻喔,妳一直是那麼都會的人,能適應嗎? 

「呵呵,我一直打算要四十五歲退休,留下最後十年專心當一個作家,寫一些好東西留下來,所以你看見我現在這麼拼命工作賺錢,因為當作家會餓死,而且我還有女兒要養。」 

「最後十年?MR. BIG GUY以為自己誤解了雲開的英語。 

「是啊,我覺得我不是長壽型的那種人,我大概只能活到五十五歲,所以我要留下最後十年來專心做我最想做的事情。」雲開很認真地說著。 

MR. BIG GUY哈哈大笑,「妳為什麼總是要胡思亂想呢?」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又好氣又好笑。 

「嘿,」雲開仍然是非常的認真,「如果我認為自己只能活到五十五歲,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我也會非常認真地看待我的人生,並且努力達成目標,有什麼不好? 

「嗯,這麼說也是有道理,那就趕快準備七萬美金,就可以搬來這裡住,離台灣也不過五小時航程,隨時都可以回去看望家人,或者使用視訊系統,每天都可以遙控妳的公司進度。」 

雲開認真地思考著各種可能性,突然間覺得人生又到了另外一個轉折點,而這次也許是個良性的轉折。 

「不過,這種地方一定會有蛇的喔,妳不是很怕蛇嗎?MR. BIG GUY笑著斜睨雲開。 

「是啊,要解決這個問題才是。」 

MR. BIG GUY一臉認真地說著,「在屋子外面立個警示牌,寫『蛇類勿入』就可以了。」 

雲開聞言不禁哈哈大笑。 

MR. BIG GUY也一本正經地問著,「小傢伙,妳為什麼這麼怕蛇?為什麼總是有那麼多的恐懼? 

雲開沒有意料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停頓了好一會兒,「我也不知道,或許是跟我幾十年來不斷重複的其中一個夢境有關吧,我總是重覆著兩個夢。 

MR. BIG GUY挑挑眉示意雲開繼續往下講。 

雲開的眼神迷離了起來,像是跌入了遙不可及的夢境,連聲音也飄遠了:

「我總是看見自己在一個深夜裏待在陰暗的荒野中,眼前是一堆巨大的營火,燃燒著熊熊的火焰,但是我無法動彈,因為成千上萬條蛇或立或盤地包圍著我跟營火,我手無寸鐵,只能驚恐地看著成群的蛇,然後我就會發現有許多的人圍著這些蛇群跟我和營火,火光隨風搖曳著,光線落在這群人臉上,他們並沒有一絲意願要解救我,他們只是冷冷地望著我,就像那群蛇一樣地凝視著我,他們全都只是站在那裏,像在看戲一樣地等待結局,忽然間,我發現我父親竟然也在其中,我注視著他,他卻也只是回望著我,面無表情,跟其他人一樣在等待著我的結局,像個陌生人。」 

雲開說完之後,靜默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自己應該還要說什麼來解釋自己對蛇的心結。 

半晌,MR. BIG GUY低沉的嗓音緩緩地傳進雲開的心裡,「我覺得妳最大的心結是妳的父親,並不是那些蛇。」 

他靜待著雲開的反應,但雲開只是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凝視著雲開的側臉,堅挺的鼻樑,小巧的耳朵,長髮垂至下背處,髮尾經過造型而美麗地繾綣著,望著她緊咬的嘴唇,一雙纖細的手臂緊緊地交叉環抱著胸前,忍不住地心動著,「妳最大的傷痛是因為妳覺得自己孤單無依,希望父親可以救妳離開困境,以前也許是社會的歧視與壓力,後來也許是妳的婚姻,妳希望他做為長者拉妳一把,不要總是獨自面對困境與壓力。」 

雲開眼眶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她咬著嘴唇像座雕像,唯恐一點點的震動,眼淚就會不爭氣地掉下來。 

「但是妳什麼時候才願意讓這些事情走入歷史呢?MR. BIG GUY謹慎地選擇著字眼,唯恐再次傷害了雲開,「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評論妳,但是我真的必須要說,我一直都很欣賞妳,妳的堅強跟獨立讓我不由得佩服。當我知道妳父親在那個時代做了那樣的事情,我可以想見妳跟妳的家人要面對怎樣的生活處境。妳看,妳的堅強讓妳活的這麼好,妳成長為一個隨時綻放光芒的女性,妳總是很容易就吸引了別人的目光,妳的姊姊或許因為不夠堅強,現在病了,妳呢?妳繼續活著,抬頭挺胸著,眼裡經常流露出笑看世事的不屑,這是妳的魅力。朋友們喜歡妳是因為妳,是因為妳總是獨自面對所有的難關跟問題,在眾人面前展現了無比的堅韌與勇氣,難道妳以為大家喜歡妳是因為妳父親嗎? 

雲開緊緊地咬著嘴唇,似乎再多一分的力氣就要流出鮮紅的血。 

「妳跟父親間從未一起生活過,妳應該要清楚地告訴妳的父親,妳需要他的關心,也許妳們之間有修補隔閡的機會卻錯過了,也許妳們之間就是永遠會有一道難以跨過的鴻溝,如果是這樣,另外一種想法是,妳的父親只是被選擇成為妳的父親,是無意間的,妳為什麼不能就當做妳沒有父親呢?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許多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妳有時候太和善,有時候也太死心眼,妳可以放棄妳的婚姻,為何不能放棄妳對父親的幻想? 

雲開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自眼眶跌落,像一串斷了線的珍珠,從緊繃的線上灑落。是的,只是幻想,對於父親,她所有的只是幻想,幻想著她童年時沒有一個父親在身旁,父親出獄後也許可以彌補那段空白,但她所擁有的終究只是一個對父親的幻想,MR. BIG GUY講的沒錯,但是為何要這麼殘忍戳破她的幻想呢?雲開的淚水不停地滑過臉頰,嘴唇也嚐到鹹腥的血味。 

MR. BIG GUY嘆了口氣,輕輕地將雲開攬進溫暖的懷抱裏,輕柔地撫著她的後背,希望可以給她一個依靠,「我知道我這樣講很殘忍,但是妳盡量讓這一切走入歷史,好嗎?沒有父親,妳也長這麼大了,有理由繼續讓自己陷溺在無止盡的悲情裏嗎?妳會有很好的未來,相信我。」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雲開抬起頭來苦苦地笑了,「我想每個人都很容易把自己所受的苦難擴張到無限大吧?對人也就更加挑剔起來。」 

MR. BIG GUY低下頭看看雲開,想不到她這麼早就了悟這個道理,伸出修長的手指壓著雲開的眉頭。 

這樣近距離的碰觸對雲開而言有點震撼,她索性閉上眼睛,至少不用面對跟MR. BIG GUY咫尺之距的尷尬,然而她依舊可以清楚感受到對方的男性氣息吹拂在她臉上。 

「當年他們的離婚對我是個謎,我不知道真相,或許也是我自己不想知道,知道了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們都是大時代下的悲劇,不是嗎?可以相守相惜是一種幸福跟運氣,如果因為大時代而犧牲了,也應該要相互尊重,可是卻不是這麼回事。」雲開皺著眉頭忍受穴位按摩的疼痛,一邊低聲說著,「你怎麼知道這些穴道按摩的事情? 

MR. BIG GUY只是聳聳肩笑了,他只是碰巧知道這些養生方法,同時希望減緩小傢伙的疼痛,又忍不住想要碰觸她罷了,他當然不會把這些男性赤裸裸的渴望坦白告知。 

「我二十一歲時,我父親第二次出獄,一晚,我們約在一家西餐廳,我跟守禮特地挑了一家我們從未去過的餐聽,也確定以後絕不會再去的餐廳。當晚,整間餐聽只有四桌人,一桌是我們姊妹跟我父親,一桌是我跟守禮的朋友共兩人,一桌是父親的女友獨坐,另外一桌是兩個人的特務,不知道是誰就這樣包下了整間餐廳。」 

MR. BIG GUY保持著沉默,只是用心地按摩著雲開的頭部跟手心虎口,享受著碰觸的私密感覺。 

「那天我父親說,『妳們不知道我在裡面過著的是怎樣痛苦的日子,妳們應該要體諒我的心情。』」雲開盡力維持著平淡的語氣,「我當時注視著我的父親,我不知道為何他只想到他自己,於是我告訴他,『你在裡面的確是過著很痛苦的日子,你所面對的是獨囚的孤單與寂寞,永遠只能對著一堵牆無人可講話,但是你知道我們在外面過著的,是比你更痛苦的日子嗎?你在裡面只是無人可以講話,你知道我們在外面卻要面對社會大眾的指責嗎?你知道我們又遭遇到怎樣的無情殘忍對待嗎?』我父親聽完就落淚了,只是指責我伶牙俐齒。」雲開再次苦笑,「每個人真的都很容易無限擴大自己的悲傷,而把別人的痛苦視若無睹。」 

MR. BIG GUY停下手注視著她,「有沒有好一點?如果妳父親不願意出面處理這件事情,也許妳也可以借用他的名義出面來處理。」把話題帶回財務狀況上。 

雲開也只是聳聳肩,「也許吧。」她心裡想著,很難讓他了解她與傅道間的情結吧,「好多了,謝謝。」經過簡單的按摩,原本緊繃的頭部也鬆懈了下來,暫時舒緩了擂鼓般的刺激。 

「妳接的公關案金額都很大,如果不能解決妳母親的問題,這樣的確很辛苦,妳父親真的都不能幫妳嗎?如果他真的恨妳母親也就罷了,對自己的女兒也不管嗎?還是妳從來都沒有對他提出過要求?MR. BIG GUY不捨地放開小傢伙的手,繼續將吉普車開回車道上向著目的地前進,將話題繞回財務問題上。 

雲開沉默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樣的問題,「他能力也有限吧。」除此之外,又該怎麼回答呢?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吧。 

MR. BIG GUY只是笑笑不予置評,「也許我可以專案投資妳喔。」 

雲開驚訝地看著MR. BIG GUY,他們之間從來不涉及這樣的金錢關係,突然覺得自己非常丟臉,竟然會讓人家覺得自己需要這樣的幫助,說穿了會有人相信嗎?傅道的女兒,有自己的事業,卻需要別人的幫助? 

MR. BIG GUY轉頭看了她一眼,可以輕易地推斷出來雲開此刻的想法,「不過妳得要給我好條件喔,包括可以分享到多少紅利之類的。 

雲開感激地笑了,「好啊。」儘管可能只是玩笑話,不過雲開真心感激有人這樣主動伸出援手,只是這個人不是應該是自己的父親或丈夫嗎?怎麼從來都不是呢?

「今天我們去哪裡呢?」雲開問著,每次來峇里島總是很擔心自己會耽誤了MR. BIG GUY寶貴的時間,想到他這麼有名氣,卻還要浪費時間陪她找尋一些貿易的小東西,更加讓她過意不去,況且她總是一身病痛,似乎一直讓他很掛心,使雲開一直放不開心懷,只好一直忙著工作,卻讓對方誤以為她是個工作狂。 

「帶妳去看看一個地方,妳這次來要處理的公事不是已經都處理完了嗎?也許妳的頭痛是因為壓力太大,去玩玩吧。」 

「是啊,只是擔心浪費你的時間。」雲開還是把心中的憂慮講出來。 

「小傢伙,妳知道妳常常都想太多嗎?」他又伸過修長的手,用指背撫過雲開的臉,「或許我也需要休假啊,不過那個地方有點遠,而且有點冷喔。」 

對於MR. BIG GUY有意無意間的觸摸,雲開開始臉紅心跳起來,望著MR. BIG GUY回望她深邃的眼神,她趕緊別過頭去,只聽見他再次哈哈大笑。 

一個小時後,MR. BIG GUY開著車子經過烏布區往山上前進,沿途MR. BIG GUY細心地介紹著景觀。 

「這裡有很出名的猴子森林,等一下妳就會看到路旁都是成群的猴子。」說著便來到了MR. BIG GUY所說的地方,路旁石礅跟樹木上面果然有成群可愛的猴子。 

隨著搖下的車窗,雲開明顯感受到此地的寒意,「這裡的溫度好低喔。」雲開驚訝地回頭對MR. BIG GUY說道,怎麼也不能相信酷熱的峇里島也有台北的冬天。 

「是啊,讓妳見識一下不同的峇里島風情。」MR. BIG GUY心情愉快地哼起歌,關閉車內的空調,將車窗全都降下享受著自然的冷風。 

這座山上的村落非常安靜,典型的峇里島建築,白色的圍牆,錯落的房子有著相似的宗教意涵大門,偶爾點綴著幾幢擁有大庭院的VILLA,與市區不同的是不見有私人游泳池,或許是因為這個地區終年低溫所致吧。車行蜿蜒,雲開有一種莫名的寧靜,似乎昨晚的恐懼已經早就煙消雲散,突然雲開注意到沿著猴子森林的道路旁邊是一大片的湖泊。

「這個村莊有三座湖泊,三座湖泊緊密相連,若有似無的山脈似斷非斷地阻隔著三座湖泊,又像是相連成一個巨大的湖泊。」MR. BIG GUY指著眼前的湖泊跟青翠的山脈所形成的自然景觀,「要下車去走走嗎? 

雲開點點頭,下車跟著MR. BIG GUY的步伐向著蜿蜒的小路前進。 

「要走一段路,妳可以嗎?MR. BIG GUY體貼地問著。 

雲開點點頭,她不知道為何MR. BIG GUY好像總把她當成弱不禁風似的小女人般照顧,一直以來,雲開總給人強悍作風的印象,工作上如此,生活上堅強如此,遇到挫折亦然,把她當成女人般照顧這倒是小方之後第一遭。 

「或許是因為自己曾經在他面前昏倒過吧。」雲開尷尬地想著,前次來工作時,因為心臟不舒服喘不過氣來而昏倒,讓MR. BIG GUY吃了一驚,到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覺得很不好意思。 

兩個人沿著森林小徑前行,空氣冷冽帶著鄉村乾淨的味道,日正當中則顯得寒意稍減。雲開心情平和地隨著MR. BIG GUY的玩笑話回應著,穿過重重樹影來到湖泊旁邊。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雲開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第一次拉琴的震撼與感動,雖然只是單調的長弓練習,那心頭似要滿溢出來的感動,原來這就是幸福!到了三十五歲才第一次明白何謂幸福。第一次上完提琴課,毫不猶豫地便撥了越洋電話給MR. BIG GUY,興奮地告訴他終於瞭解幸福的感受,而電話那頭的人也感染了雲開亢奮的情緒跟著快樂起來,這種共同分享快樂的情緒也是雲開此生首次的經驗。
 
一曲結束,另一曲又起,雲開沈溺在自己的音樂裡頭,奢侈地在異鄉裡面藉著音樂來抒發自己的情緒,幾首曲子過去,雲開心滿意足地放下琴弓,台下的聽眾紛紛給予熱烈的掌聲,頻頻要求安可曲,以為她真是飯店聘用的提琴手,雲開只是笑著朝大家點點頭,細心地拭去弦上的松香,鬆開弓毛,溫柔地將琴放進琴盒裡面,走過去向酒保道謝。
 
「謝謝您讓我使用提琴,音色還是很好喔。」雲開溫柔地說著,覺得可以在最喜歡的異鄉找到最喜愛的樂器真是一件很幸福的際遇。
 
「美麗的小姐,您演奏的很棒呢,我們從未聽過那樣的曲子,是您的國家的音樂嗎?
 
雲開點點頭,「是啊,是我們國家的民謠。」
 
「雖然聽起來很悲傷,但是跟大提琴的音色很相配呢,真好聽。」酒保用力地點頭對雲開笑著。
 
她笑著點點頭,轉身想要回房間,卻看見MR. BIG GUY站在花台處微笑地注視著雲開,被熟人撞見自己演奏大提琴讓她很不自在,「你來了。」
 
「是啊,正好趕上,呵呵。」MR. BIG GUY笑著說道,望著眼前羞怯的女孩跟嘴唇的線條突然讓他看的癡了。
 
雲開抬頭看見他迷離的眼神,突然也是一陣驚慌,「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MR. BIG GUY哈哈大笑,「那就不要做那種表情出來引誘人呀。」看著雲開的臉頰泛起潮紅讓他笑的更洪亮。
 
上了他的吉普車之後,他又說道,「妳演奏的很好呀,應該讓別人一起分享妳的音樂。」
 
雲開並沒有回應這句話,因為不知道該怎麼主動告知昨晚發生的狀況,或者還是不說比較好。
 
「昨晚睡得好嗎?MR. BIG GUY體貼地又問,讓雲開更加不知所措,「今天早上還有頭痛嗎?
 
MR. BIG GUY看她不回應,只是淡淡地說著,「妳有宗教信仰嗎?
 
雲開搖搖頭,她並不是無神論者,只是當年發生事情的時候,她孤獨站在升旗臺上被羞辱的時候,絲毫不覺得滿天神佛有誰幫助過她,因此一直以來她只相信凡事都要靠自己才是最真實可靠的,久了也就沒有了宗教信仰。
 
「妳應該要經常嘗試去禱告,」MR. BIG GUY慢條斯理地說著,「禱告並不是向上帝或是佛祖要求東西,我禱告只是為了尋求身心靈的平衡而已,這是很重要的。」
 
MR. BIG GUY穩定而合理的語氣打動了雲開固執已久的心態,但是她仍然保持沈默,其實她非常喜歡聽 MR. BIG GUY告訴她一些人生的經歷與道理,這原本應該是父親的角色,但是他卻也具有同樣的效果。
 
「每次我禱告的時候,都只是向我心裡的神感謝,感謝祂讓我在遭遇問題時並沒有做出愚蠢的決定,並且向祂祈求讓我在未來遭遇問題時,可以繼續清楚地看到問題的本質,而不會做出愚蠢的行為。」
 
雲開安靜地聽著。
 
「對我而言,禱告最大的作用在於打開你的心靈,」他側頭看了一眼身旁沈靜的小傢伙,「打開心靈自然就會聽見很多別人所聽不見的,感應到很多別人所感應不到的。」MR. BIG GUY講到這裡又停了停,似乎在思索著要怎麼措辭才不會因為雙方都非使用母語而造成誤解,「記得妳常常問我,為什麼我總是在妳最需要朋友的時候,我就會送簡訊給妳,或是為什麼妳正好想到我要跟我連絡的時候,我的簡訊就是恰好出現?MR. BIG GUY笑了笑,「這其實就是因為我有打開我的心靈去聆聽心中的聲音,所以我感應到妳的需要。」
 
雲開驚訝地看著他,她知道MR. BIG GUY有很強的第六感,但卻未想過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心裡奇妙地就這樣接受了對方的說法。
 
「我並不是無神論者,」車內又沈默了半晌,雲開思考了一會兒才回應著他,「只是當我遭遇許多挫折的時候,也是我自己一個人去面對,於是我會覺得除了我自己,是沒有人可以相信的。」
 
MR. BIG GUY平穩地駕著車子往目的地持續前進,「這不是相信的問題,而是打開心靈的問題,妳是個創作人,具備有更開闊的心靈感應對妳很有幫助,也可以讓妳得到身心靈的平靜。」
 
雲開很感謝MR. BIG GUY這樣用心地照顧她,突然間,許多的哀傷與不平衡全都湧泉般噴灑出來,「許多的埋怨與恨,也可以藉由禱告而平撫嗎?
 
MR. BIG GUY略為停頓之後,還是點頭,「原則上,是的。」他的訝異來自於雲開從未這樣明白表示過心中有怨恨,即便他知道那應該是一直存在的。
 
「禱告並不能求得真實的事物,卻能平衡妳的心靈感受,我會說那是一種氣與能量的交互作用。」MR. BIG GUY語氣平和地告訴雲開。
 
「我覺得無比的孤單,覺得父親無情,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人照顧我,覺得這輩子我都必須孤獨終老,覺得每一件事情都必須由我自己做決定,沒有人可以幫我,這樣藉由禱告也會獲得平衡嗎?」雲開壓抑著淚水輕聲問道。
 
MR. BIG GUY沉吟著,「小傢伙,每個人都是孤獨地來到這個世界,每個人也都是獨立的個體,妳經過婚姻的痛苦,倘若妳有機會,真的還會想要再次結婚嗎?
 
「我有月明,所以我想我不會再結婚了,只是不能平衡為何我總是得一個人面對所有的問題呢?為什麼我就是不能有一個好男人可以依靠呢?
 
「每個人都應該要獨立做決定,不是嗎?MR. BIG GUY靜靜地說著,「我也都是一個人面對問題啊。」
 
雲開困惑地看著他,「但你是男人啊。」在MR. BIG GUY的臉上,突然像是又有閃光燈刺痛著雲開的眼睛,頭痛隨即又翩然降臨。
 
MR. BIG GUY笑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妳覺得男人就一定比較強嗎?為什麼男女不能平等地面對這個社會跟世界呢?為什麼不能拋開這種世俗的想法,讓自己站在一個平衡點上?」他轉頭看著雲開困惑的臉龐,「妳一直都非常堅強,我知道妳也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這都無可厚非,但是妳要讓自己明白,人生本來就很艱苦,也只有自己能夠承受,妳的宿命如此,就是要自己面對。至於好男人,什麼又叫做好男人呢?像妳這樣自給自足不好嗎?不要陷入這個世俗的傳統價值裡面,這樣會讓我很失望喔,妳也從第一次的婚姻中證實了妳並不適合傳統價值,不是嗎?
 
雲開明白MR. BIG GUY的意思,只是仍不免覺得自己是屬於命苦的那群人,「像你這種想法的人並不多吧?大多數的人都認為男人應該要比較堅強。」左側惱人的頭痛又開始慢慢地挺進。
 
MR. BIG GUY呵呵地笑了,「問題是男人往往都不夠堅強,女人經常做出如是的期待,因此才會衍生出那麼多的問題。」
 
雲開沉默半晌,「像我身邊的男人,我的丈夫跟我的父親,往往都不能面對現實生活中的問題,偽裝永遠都是比較容易解決的方案。」
 
「妳的父親,」MR. BIG GUY沉默了幾秒鐘,像是在思考要怎麼往下講,「在某些方面或許很有成就,不過似乎不是個好父親,他或許也沒有機會學習當一個好父親,妳從來都沒有跟他談過妳也需要他的關心跟協助嗎?即便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要解決自己的問題,但父母跟子女之間的關係又應該要另當別論的。」
 
「他是個好父親啊,」雲開苦苦地笑了,忍不住伸手壓住左邊的太陽穴,「對他的新家庭非常照顧,只是不知道如何照顧我們而已。」
 
「妳還是不能從銀行申請貸款嗎?MR. BIG GUY轉換著話題,然而不管詢問什麼問題,總是保持著平靜的語氣,好像只是在講一件小事情,但是他的眼神明顯憂慮地注視著雲開壓著太陽穴的手,「又開始頭痛了嗎?
 
雲開先點點頭,又搖搖頭,「最近每天都痛,也習慣了,銀行說我得要先解決我做母親保證人的問題,不過她被倒的債務實在太大了,沒有那麼容易解決。」
 
雲開搖搖頭笑了笑,「說來也好笑,債主現在窮途潦倒,結果向人家借錢的人,因為攀龍附鳳,隨著政治潮流卻攀上了另一個高峰,這個世界好像已經失去了平衡。」似乎連簡單的搖頭動作,都讓她無法忍受。
 
「如果對方是個名人,總有辦法可以解決。」MR. BIG GUY搞不懂台灣人的想法。
 
「是啊,通常如果是名人也許比較容易搞定,但是如果跟當權者扯上一些關係,反而就會變成對方的護身符。」雲開知道對方聽不懂,於是只好進一步說明,「當年這個人也對我們家庭諸多照顧,他經營公司常常來向我母親借貸,支付我們利息,也成為生活費的一部分,可是隨著幾次的借貸,金額越來越大,最後我母親用外祖父給她的房子去貸了一千多萬台幣借他,對方所支應的利息一大部分是要付給銀行貸款,剩餘只有極少的成數是我母親賺到的利息錢。過了沒多久,他就跳票了,我母親當然也無法支付這些龐大的貸款。」
 
「可是妳曾經提過妳的外祖父家境富裕,當年是東南亞的漁網大王不是?
 
雲開很訝異MR. BIG GUY記得她講的每一件事情,記得當時講這件事情,是大家初初合作廣告案的時候。「是啊,我外祖父當年白手起家,的確是成為東南亞的漁網大王,後來他突然心臟病發作,他的過世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因為他的身體一直很好,每週都固定時間去打高爾夫球,誰也料不到有一天打完球回到家,他說有點暈眩,想要休息一下,這樣一躺就再也沒有起來過。我大舅舅從日本緊急回來接掌公司,起初也經營的很好,甚至還擴充了規模。」
 
MR. BIG GUY挑挑眉等待著雲開的故事,「結果有一天所有的銀行找了理由把貸款全數追回,我想沒有一家企業受得了這樣的銀根收縮。」
 
「銀行用什麼理由呢?
 
雲開苦笑了笑,將頭深深地靠在椅背上,試圖尋找一個可以減緩疼痛的位置,「那還是個戒嚴的時代,一切都不是那麼自由民主,政府的威權是很驚人的。有一天在議會裡面,當時的市長當著所有議員的面前坦承,是政府要求銀行收回貸款,他的理由是因為現任董事長的姊夫是傅道,如果他的公司賺錢,就會把錢拿去支持黨外的叛亂,就這樣,東南亞的漁網大王倒了。」
 
「政治就是這樣,不是嗎?     
 
「大舅舅從此一直鬱鬱寡歡,前兩年也罹患肝癌過世了。」雲開悶悶地說著。
 
車內沉默了幾秒鐘,「向我母親借錢的那個人,聽說當年到處投資政客,所以很多人都拿過他的錢,或者應該說也拿過我母親的錢,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現在哪有人敢干涉這件事情。」
 
MR. BIG GUY沉吟了一會兒,「妳父親也不能出面嗎?
 
雲開突然大笑了,「你在開玩笑吧?我父親恨死我母親了,他哪會出面?」可是這樣的動作震動著她無法平靜的太陽穴,她忍不住將臉埋入手心裡面。
 
「哪來這麼多的仇恨呢?不都是走過苦難的人嗎?MR. BIG GUY一邊說著,一邊憂慮地將車子停在路邊,將她拉近身邊,「過來,我幫妳按摩一下。」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第二天早上,MR. BIG GUY神清氣爽來到飯店大廳入口處,遠遠地聽到一陣大提琴低沈悠揚的樂聲。
 
「這裡怎麼會在早上有大提琴的演奏呢?氣氛多不襯呢?而且是這麼哀傷的音樂。」MR. BIG GUY走著,邊覺得這樣的音樂似曾相識,好像曾經從何處遙遠地傳來呢?
 
猛地,MR. BIG GUY揚起頭來,想起是有次跟小傢伙在MSN上面語音連線時從她那邊傳來的音樂,當時她說這是她父親那個年代紀錄白色恐怖的音樂,對她是有著深刻意義的曲子。
 
高大英挺的MR. BIG GUY快步走到大廳,看見酒吧處有人三三兩兩難得地在早上就入座其中,而小舞臺上的鋼琴旁,抱著大提琴正優雅演奏的,果然是他的小傢伙。他靜靜地站在入口處,望著臺上的雲開,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雲開的音樂,想起這個曲子的故事,彷彿還能聽見雲開輕柔的嗓音娓娓訴說的歌詞──望你早歸
每日思念你一人   昧得通相見
  親像鴛鴦水鴨不時相隨  無疑會來拆分離
  牛郎織女伊二人  每年有相會
  怎樣你那一去全然無批  放捨阮孤單一個
  若是黃昏月娘欲出來的時  加添阮心內悲哀
 
  你欲加阮離開彼一日  也是月欲出來的時
  阮只好來拜託月娘  替阮講給伊知
  講阮每日悲傷流目屎  希望你早一日返來(1)
 
他幾次邀請雲開公開在小酒吧演奏大提琴都被她笑著拒絕了,何以卻在今天早上主動地在這裡公開表演呢? MR. BIG GUY靠在花台邊,微笑地看著臺上的雲開,伴隨著這樣深沈哀傷的音樂讓他不禁再次心動。
 
眼前的小傢伙總是滿腹心事,許多的憂鬱深不見底,但是人生一定要這樣過嗎?他最欣賞雲開的地方是她的堅強與獨立,MR. BIG GUY常常希望自己可以對她幫上忙,但往往卻使不上勁,反而因為雲開慣於懷疑多慮的習性而時有爭執,他曾經反問自己對小傢伙的感情歸類,卻難以回答,看著她此刻坐在臺上,高挑的身材抱著大提琴,這樣的音樂,這樣的沈痛,一個小女孩可以背負多大的沈重包袱?
 
「是昨晚又發生什麼事情了嗎?MR. BIG GUY太瞭解雲開習慣低調的生活模式,這樣公開或者只是因為迫切需要音樂來治療她自己的傷痛呢?
 
相識已經一年,MR. BIG GUY看見雲開堅強的個性,做為一個名人的子女,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贏得旁人敬重的女性,在那樣艱困的時代下長大,卻顯得那麼開朗而健康,但是他也感受到小傢伙深藏的憂鬱,不過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也許並不全然是一件壞事。
 
現在他必須面對的是漸漸萌生的情愫,他一直沒有對雲開表白,但是隨著每個月的接觸,他更加確定自己是愛上了這個小傢伙,也用了一段時間來確認自己的感情只是性還是愛。
 
畢竟,愛是那麼容易讓彼此受傷害,他只是積極地與小傢伙保持聯絡,也更加感受到她渴望被愛卻又對感情極度消極的性情。
 
眼前沈醉在自己音樂中的雲開讓他有了更深的認知,她曾經淡淡地說過在那樣灰暗的歲月裡面,唯一讓她可以存活下去的就是藝術,到了此時此刻,他才完全瞭解雲開當時的意思。抱著琴的小傢伙臉上所散發的光芒是他所未曾見過的,「這孩子不該是走在商業路上的,這個方向再怎麼幹練也不是最終的歸屬,或許要專心在藝術路上才是最後的幸福吧,但是有誰可以照顧她的生活呢?她又願意讓人家幫忙到什麼地步呢?MR. BIG GUY思索至此不禁低嘆,自己又可以幫到什麼忙呢?
 
MR. BIG GUY的眼睛隨著雲開的每一個動作,性感的大提琴對應著雲開纖細的手臂像是非常吃力的體積,她卻用著極為愛撫般的神情以雙膝夾著琴,運用琴弓跟用手指滑過琴弦,MR. BIG GUY心裡震了一下,連同生理也產生了一些反應。
 
臺上的雲開專心地拉著琴,毫不在意台下有多少人,也不在意有沒有人聽過這首曲子,悲傷的歌詞逐字逐句隨著每一個音符滑過她疲憊的心靈。
 
一早,雲開紅腫著雙眼醒來,一夜的夢魘讓她心情跌至谷底,服下早晨控制頭痛的藥品,但是她需要更多更強烈的東西來安撫自己緊繃的情緒。
 
她遊魂似地來到大廳酒吧,看見鋼琴旁邊依靠著大提琴盒,她走進酒吧裡面,問酒保是否可以使用大提琴,峇里島的人通常都會在棕色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回應你所有的問題。酒保笑著點點頭,「您要在這裡演奏給我們大家聽喔?大提琴手已經很久沒來了,不知道這把琴還能不能用喔。」
 
雲開笑著點點頭,「只要四條弦跟弓都還在就可以用了。」她小心地把琴從琴盒裡面取出來,那是把漂亮的大提琴,也正好是她喜歡的深色德國琴,她調整一下音準便坐在小舞臺上,想也不想地便拉起她最喜愛的「望你早歸」。
 
這是雲開治療自己的方式,從小凡遇悲傷的處境,總是拿大量的書籍閱讀與音樂或欣賞戲劇表演來平衡自己的心情。童年學習鋼琴,求學時代學習長笛,只有大提琴一直是她的最愛,卻在過了而立之年才讓這個童年夢想成真。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一切好像都是關於那一枚結婚戒指。
 
不。
 
不對。
 
是因為那枚結婚戒指所代表的誓言。
 
聽說,左手的無名指有一條血管直通心臟,所以西方人無論男女都把結婚戒指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
 
那代表用「心」來許下對婚姻的誓言—無論貧病喜苦都會陪伴對方走到人生的盡頭。
 
我一直很喜歡,很喜歡西方人對婚戒的重視,我看著他們誠實地在左手無名指上戴著那必須一生遵守的承諾圈圈,直到伴侶死亡或離去才摘下那枚戒指,往往,可以在無名指上看見一圈經年累月不見天日的白皙,妳可以斷定,他,剛剛離開婚姻這條路。
 
不像在台灣,男女都沒有配戴婚戒的習慣,有時候,就是那麼不小心,妳竟然就變成了另一個家庭的侵略者,而那並不是妳的初衷,我想,沒有人想要去搶奪愛情,因為我們自己也不喜歡被搶。
 
當然,也有掠奪成性的,而那也是人性的一部分,往往這類人很容易被套上狐狸的字眼,說起來,我覺得狐狸這種動物其實也挺無辜的。
 
西方人的那枚戒指代表的是誠實,誠實告訴自己也告訴別人,我是屬於某人的,至於會不會犯錯與這個誠實本身並不會互相牴觸,但起碼,他們誠實。
 
然而在台灣,當我們一群熟女在人群中看見對我們微笑的,充滿魅力的中年男子,他們的雙手給不出一點訊息讓我們判斷是不是該回應以笑容,或是採取任何行動,從一開始就不清不楚的關係,能夠有多麼美好的結局呢?
 
我不知道。
 
你,結婚了嗎?
 
你,有戴婚戒嗎?
 
你,是我可以回應以笑容的那個人嗎?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

夢中,雲開來到一座不知名卻感覺熟悉的古城堡,雲開漫步在環繞著挑高四層樓的迴廊上,幽暗的燈光錯落在數十個房間門口,房門或開或闔,雲開從未看向房間裡面,也從未伸手開啟一直關閉的房門。
 
十多年來經常重覆的夢境中,劇情最初她只是一個人走著,永遠都是這樣走著,走著,順著橢圓形的迴廊慢慢地走著,也總是在走到半途時,就會有一股不知名的緊繃感自背後推來,讓雲開不由自主地奔跑起來,一圈又一圈地跑著。古堡像個深不見底井,無論往上或向下跑總是沒有盡頭。
 
每一次她都感受到有人在追逐她,持刀,於是雲開不停地跑著,跑著,昏黃的燈光像是成圈的光影,或開或闔的門像是鬼魅一樣地緊追著,身後傳來沈重的腳步聲跟喘息聲,雲開可以感覺到他越來越接近自己,在最後那刻回頭便會看見那男人高舉起刀就要往她胸膛刺下,然而男人總是無臉,使得夢境更顯詭譎,也總在刀要落下的那一刻便驚駭地醒來。
 
雲開猛然張開眼睛,心臟狂跳不止,這十幾年來重覆的夢境經常折磨著她。
 
空氣中除了怦然作響的心臟跳動聲,便是中央空調微微的聲音,雲開下意識地又仔細聆聽是否有其他聲響,確認一切似乎安全之後,翻個身將柔軟的被子拉到下顎處緊緊地縮在一起疲倦地又要入睡,然而她總是記得絕不會背對著門口或是落地窗睡覺,這已經是十一歲之後便養成的習慣。
 
雲開眼睛酸澀地想著,「有人可以忍受我這樣神經質的生活嗎?」隨著輕嘆的一口氣,朦朧地想著頭痛終於停了,雲開再次渾沌地入睡。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2004年的夏天,我帶著公司的業務員JEFF去峇里島出差,那晚在當地朋友同時也是出名的建築師KETUT的招待下在金巴蘭用完海鮮餐之後,KETUT送我們返回飯店。
 
那是一間新的飯店,因為我們只是去看家具,因此沒有打算在住宿上面花費太多費用,KETUT建議可以住在距離機場很近的這家商務飯店,峇里島的飯店總是長那個樣子,除非住的是頂級奢華VILLA,否則也都是五臟俱全的小麻雀飯店,這間也是一樣的。
 
一樓每個房間都有兩個門,一個是正常出入的前門,另一個則是通往泳池,問題是我住的是整間飯店的角落,後門打開對的是一個小小的後院而不是泳池。對於有我這種成長背景的人來說,我覺得人往往比鬼可怕多了,因此我總是關注會不會有人闖進來的問題,無疑地,這個房間讓我充滿了不安全感。
 
用餐前,KETUT問我房間還可以嗎?我告訴他,我不喜歡,因為有兩個門。他說因為要便於打開門就通往泳池,這是當地飯店的特色之一,我說但是很抱歉,我的門打開是後院。他問我那要不要換一間可以通往泳池的房間?對我而言,其實重點並不是通往哪裡,而是那個房間有兩扇門,兩扇門一直都讓我有很大的不安與恐懼,所以我告訴他不用了,我也想好,晚上一定要用一張躺椅卡住通往後院的門。
 
因此當KETUT送我們回到飯店之後,我也的確這樣做了,辛苦拖過來一張沉重的躺椅卡住後院的門,即便如此仍然無法讓我安心入睡,記得我入睡前最後一次看手錶已經都半夜兩點鐘了。
 
彷彿才剛入睡,就發現峇里島發生天搖地動的大地震,我整張床搖晃地讓我又醒了過來,可是我一醒來就發現搖晃停止了,睡眼矇矓的我懷疑自己只是在作夢,捲緊著被子繼續睡。
 
接下來,半夜三點鐘,有人規律地在我房門前按兩聲門鈴敲三下門,我醒過來看手錶,不敢相信有人這麼晚會走錯門,我沒有起來應門,因為我相信是有人弄錯了。
 
叮咚、叮咚、扣、扣、扣!我醒來看見手錶上顯示清晨四點鐘,我想,到底是哪個白痴?我還是沒有應門。
 
叮咚、叮咚、扣、扣、扣!我抓狂地掀開被子,清晨五點鐘,我想要開門給對方一拳,但是門外什麼都沒有,我只能咒罵著關上門。
 
我躺回床上,心想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要打電話去櫃檯罵人,但是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八點鐘,日頭也露臉。
 
吃早餐的時候,業務員一臉疲倦,我問他昨晚是不是有地震?他說有嗎?猶豫了一下告訴我,他不覺得有地震,但是他被鬼壓床。
 
喔?!!
 
這就是我當時給他的反應,因為我沒有那種經驗,不知道應該給什麼回應,我只是很科學地告訴他,他應該是太累作夢而已吧。
 
當天下午KETUT要來接我們去用晚餐時,他先進來我房間等業務員,進來之後他摘下太陽眼鏡看看四周,然後對我說,「要不要換個房間?」
 
我搖搖頭,「換到哪裡不都是兩個門?」其實是因為女生東西多,瓶瓶罐罐好不容易整齊擺放在浴室裡了,衣服也都掛在衣櫥裡面,想到要再搬到其他房間就很懶。
 
朋友當下也沒說什麼,只說吃完飯再說好了。
 
吃飯的時候,業務員一直說被鬼壓床的事情,因為KETUT聽不懂中文,所以我只好解釋給他聽,他沒說什麼只是繼續吃飯。然後接下來我就問他,昨晚是不是有地震?我注意到他的動作略微停頓一下卻是反問我,「妳覺得昨晚有地震嗎?」
 
我告訴他天搖地動的那件事情,他繼續吃飯,一邊輕描淡寫地說印尼一天到晚都有地震。
 
我點點頭,隨即忍不住抱怨起這家飯店的服務,KETUT很好奇問我發生什麼事情?於是我告訴他,飯店的設計不好啊,客人會走錯房間啊,他停下叉子問我為何這麼講?於是我就告訴他關於叮咚、叮咚、扣、扣、扣的事情。
 
然後我看著他很嚴肅地放下餐具,注視著我,對我說,「回去我們就換房間。」
 
我當時並沒有意會過來,還表示不需要,但是他非常堅持,「我原本就希望妳換房間,我說過吃完飯再討論,不過現在不用討論了,回去就換房間。」
 
回到飯店之後,我看見KETUT對飯店經理大發雷霆,因為他在印尼是非常出名的建築師,所有飯店業者幾乎都認識他,這家飯店開幕時還特地邀請他去參觀,最後經理陪著笑臉拿出幾串鑰匙,KETUT親自去巡完房間之後挑出了兩間房讓我跟業務員選,他甚至還堅持要待在我原本的房間裡面看著我收拾細軟,讓我在相當尷尬的情況下把私人物件收進我的行李袋裏面,然後他幫我提著行李讓我先走出房間。
 
當晚,我睡了個好覺。
 
事情過了很久之後,KETUT的員工還有他的朋友告訴我,KETUT幾乎是個靈媒,他可以感覺到鬼、神以及靈魂的存在,也能溝通,當然不像「第六感生死戀」裡面那樣需要燒香啊念咒語之類的,但是他的預感還有可以跟鬼神感應是出了名的神準。
 
有一次KETUT來台灣出差,我請他吃飯時提起這件事情,我問他為何當時堅持要我換房間?他笑著說,因為裡面有鬼在,我一臉狐疑地望著他,他說他一進到我房間立刻就知道角落裡面坐著一個鬼靈在那裡,他不敢跟我說,怕嚇壞我,只想著吃完飯之後說服我換房間,沒想到我在吃飯的時候就告訴他被騷擾的事情,他還是決定保持緘默,只是非常堅持要我換房間,並且親自去巡過其他房間,挑一間乾淨的給我。
 
後來我回想起來,難怪自從那次的奇遇之後,每次我只要去峇里島,他總是會堅持先看過我的房間才讓我入住。
 
印尼也是古老的國家,鬼神之說非常多,倒不是我不怕鬼,而是我覺得人好像比鬼可怕多了,我的一個經常出國參展的好朋友SARAH聽見這件事就罵我笨,她說一聽就知道遇到不乾淨的東西,半夜就應該搬房間了。
 
一直到現在,我跟朋友們講起這件事情都還是覺得有趣多過恐懼,不過對於常常出外旅行的朋友,其實有些事情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做人無謂鐵齒吧,我想。
 
對了,當初去用餐的那家金巴蘭海鮮餐廳,正好就是2006年的時候被恐怖份子炸毀的同一家餐廳,我想我運氣還不錯,因為每次去峇里島都必定去光顧那家餐廳,當KETUT告訴我就是同一家時,我心裡的雞皮疙瘩遠比叮咚、叮咚、扣、扣、扣還要來的更深刻。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

坐在峇里島SANUR知名飯店地板上頭痛欲裂的雲開,怎麼也跳脫不開這個悲情的夢魘,家人從不知道那一夜對她這一生造成了多大的影響,不知道她其實無法一人在夜晚的屋子裡面獨處,更不知道她無法獨自安然居住在超過小套房的空間,舉凡屋子裡面超過一個房間以上,雲開便無法相信屋子裡面只有自己一個人,即便睡在唯一的房間裡面,只要客廳有一點點的聲響,她便不停地懷疑有人從大門或從陽台闖入,需要一再地拿著球棒在僅僅十三坪的家中不斷巡視著,也僅有雲開曾經有過的伴侶才知道,在雲開的枕頭底下永遠都藏著一把銳利的水果刀,雖短小卻鋒利地足以輕易插進任何人的胸膛。
 
雲開不知道這樣的生活可以支撐多久,這般孤苦無依,彷彿舉目無親的人生到底要延續多久?
 
下個月就要開打離婚官司,已經分居五年的丈夫即將被傳喚到法庭,經過這麼多年的折磨,再見面會是什麼感覺?雲開完全沒有知覺,問她到底是所託非人,抑或是自己強韌的個性害了丈夫?雲開已經茫然了。
 
自己堅強的個性會對大多數的男人都造成莫大的壓力吧?這樣擱在半空中的婚約,讓雲開無力去尋找新的人生或依靠,但這樣出身的她,要怎樣的男人才能成為足夠的依靠呢?
 
如果自己的父親都不曾想過要為自己的孩子盡一份心力,或許是不知道要如何為雲開這樣的女兒建構一條父女橋樑,她又能夠怨怪誰呢?在她的世界裡面,父親跟丈夫都是個形容詞,連名詞都稱不上,當她所認識的男性友人中如果有對家庭盡心盡力疼愛妻兒的,對她而言都是異數,但這種體認往往令雲開感到幽微心痛。
 
雲開從來不是女性主義的膜拜者,只是人生無奈,讓自己必須成就一切的可能性而無人可託付,如果有人可以耍賴依靠,雲開能夠接受嗎?MR. BIG GUY的臉龐猛地閃進她的腦海哩,她從不敢想,對於命中註定沒有的事情,奢望只是痛苦的來源之一。
 
許久許久以前,雲開早就想通孤獨生活與獨立生活的不同處。
 
但是她可以面對幾次這樣驚慌失措的場面?一個人的勇氣與冷靜是永遠也用不完的嗎?訓練出來的是益發堅強還是消極的人生觀呢?雲開將前額抵在冰冷的地板上,但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低頭動作,也讓她苦不堪言地又坐直身子。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收到簡訊的聲音,坐在地板上面忍不住淚水與疼痛的雲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桌邊抓起手機,是MR. BIG GUY傳來的簡訊,只是簡單一句,「妳現在在做什麼?」讓雲開不禁慌了起來,一個朋友應該負擔多少她的問題?雲開漸漸地發現往往在她最需要關懷與提醒的時候,MR. BIG GUY的簡訊總會適時地出現,每次問他為何總是在那麼奇特的時間想到要送簡訊給她,MR. BIG GUY總是笑說只要打開自己的心靈,就會讀取到許多奇妙的感應。
 
但是MR. BIG GUY善意的關懷是一回事,如果就此把自己沈重的包袱全數加諸在朋友身上是不是又太過利用對方來減壓?朋友間的相處到底應該是彼此分享還是有所保留才能細水長流?
 
「沒事。」雲開只是簡簡單單地回答兩個字,再多也寫不下了,一則手機的簡訊能夠負載多少的傷悲跟往事呢?她掙扎了一兩秒,還是將這樣違心之論的簡訊傳送出去。
 
雲開放下手機遊魂般地走進浴室,明亮大鏡子裡面反映著一張灰白的臉龐搭襯著紅腫的眼睛,手機簡訊又再度響起。
 
「準備睡覺了嗎?」MR. BIG GUY又問。
 
「嗯。」雲開還是簡單地回覆著。
 
雲開晃回床邊坐下來,仰躺著緊緊地上眼睛,頭裡面像是住了一群小黑人在她左側的頭裡面瘋狂地打鼓。
 
MR. BIG GUY的簡訊幾乎讓雲開崩潰地心痛,「小傢伙,妳還好嗎?」
 
雲開盯著小小的手機螢幕半晌,淚水不由自住又滑下毫無血色的臉頰,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掐住手機,一隻手放在前額上毫無控制淚水的能力。自己的人生啊,除了自己有人可以負擔嗎?
 
童年時曾經踐踏過她的,現在是如何地阿諛奉承?人情的冷暖她早已嚐盡,只是她最需要的父女之情與伴侶之緣卻一直遙遠而不可及。
 
「沒事,我沒事。」
 
「嗯,那妳早點睡覺,不要多想。」MR. BIG GUY最後的簡訊讓雲開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來,突然間非常想念在台灣的女兒—月明,當初為女兒取名如此,是因為鼓勵自己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但守什麼又見得什麼呢?
 
她真想逃離童年的夢魘,卻毫無能力,只能面對每一次的打擊試圖存活下去,因為她還有個稚齡的女兒,現在月明所經歷的,正是她自己童年所煎熬的,那樣渴望父親,奢望一個完整家庭卻不可得的空虛她太了解,自身的體驗讓她充分了解到自己對女兒所應該負起的責任跟義務,這條路無疑將是漫長的,在哭泣與劇烈的擂鼓中雲開漸漸地昏睡過去。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二十歲那年我曾經在阿根廷居住過半年的時間,在那段時間裏面發現只要有人打自己的狗或小孩被發現,鄰居都會急忙去檢舉,當地警察就會上門調查這件事情,如果情況屬實,當事者就會依法律懲罰,甚至把小狗關在門外不給飯吃也會被檢舉,遑論是虐待小孩,阿根廷雖然很窮困,但是他們對於孩童與寵物的保護並沒有因為經濟的衰退而減少,感覺上,台灣的人命真不值錢。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我晚上要去喝喜酒,妳在家裡要聽守禮的話,把功課做完,知道嗎?我喝完喜酒就會回來了。」母親打扮妥當之後邊叮囑守禮兩姊妹,邊將一疊紙鈔放進紅包袋裡。
 
母親出身大戶人家,出手向來大方,雖然跟傅道私奔後在傅家過著辛苦的日子,許多年來已經疏於裝扮,但是此時裝扮起來仍可窺見母親年輕時的風韻與美麗。
 
送母親出門不多久,又見母親返轉回來。
 
「我想想還是帶妳們一起去吧,剛才出門眼皮跳個不停,心頭慌慌的,我紅包包得很大包,你們一起去也不失禮。」陳玫無厘頭的話講完,催促兩姊妹趕快換上衣服一起出門。經過上次國民黨內某人的通風報信後,雲開與守禮結結實實地在家裏待了許多天都沒有離開家門一步,直到一週後才慢慢讓生活盡量回復到以往的步調。
 
陳玫一直以為由於傅道是起義的領導人之一,也許對方投鼠忌器,反而可以保全自己這個淒涼無依的小家庭。
 
雲開吃了一頓愉快的喜酒,喝了許多汽水之後跟著母親姊姊快樂地坐著計程車返家,車剛停妥下車,一家三口人就傻在門口。
 
屋內微弱的燈光,看出裝飾著蕾絲門簾的玻璃大門內有人用守禮的單車卡在門上,明顯是家裡遭小偷光顧過了,三人合力將門推開。母女三人擠成一團緊張地往屋內走去,那是陳玫的父親興建的透天厝,當年陳玫的父親白手起家,成為東南亞的漁網大王,在高雄後火車站熱鬧的街市上買下一塊地,蓋了三間緊連的三層樓透天厝給以陳玫為首的三姊妹,在70年代三間透天厝的建材均從海外進口是一大手筆,陳玫家也並不是第一次遭遇小偷光顧,但的確是較其餘兩姊妹的頻率為高,顯然這次又是她家雀屏中選。
 
屋子後門大開,樓上的燈光卻一片昏暗,陳玫正要去隔壁請妹夫過來查看,雲開卻飛快地跑到裝置警鈴的牆邊按下警鈴。
「不要按!」陳玫還來不及講完,雲開已經完成了動作,正回頭困惑地看著母親,「為什麼?上次那個警察不是說有特殊狀況就可以按警鈴通知他們嗎?」
 
「是沒錯,但是這次並不是他們所謂的特殊狀況。」陳玫也不知道要怎麼跟雲開解釋,難道要明講說是有人要試圖謀殺她們時才可以按嗎?這樣的話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孩會造成多大的恐慌?
 
傅守禮在旁邊只是臉色發白地等待著,「現在我們等警察來嗎?站在這裡安全嗎?要不要在外面等比較好?」
 
陳玫點點頭,帶著兩個孩子走到騎樓下等待著,也到隔壁叫妹夫們出來。
 
「三姊,我上去看看好了。」五妹夫建議著。
 
「不要,等警察來啦。」陳玫制止他,「他們應該很快就到了。雲開,妳跟姊姊先去五姨家。」
 
「不要,我要在這裡。」雲開從小就沒有看熱鬧的習慣,只是單純地覺得應該一家人在一起。
 
警察在幾分鐘內配置著兩輛警車來到現場,上次的高級警官帶領著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員到場,高級警官一下車,一眼便可數齊陳玫家中三人,「妳,妳們全都在啊?」
 
陳玫有點尷尬地點點頭,「是啊,因為我們剛才喝喜酒回來,發現家裡可能有小偷。」
 
警官哭笑不得地說著,「傅太太,妳應該知道這條警鈴線不是這樣使用的。」
 
「是我按的,上次不是說只要有特殊狀況就可以用嗎?我們家遭小偷了耶。」
 
「妹妹,這不是這樣用的,不是遭小偷時用的。」警官試圖想要解釋給雲開瞭解。
 
「不然是何時才可以用?」雲開不懂警官的重點在哪裡,窮追不捨地問著,為何大家都說這是特殊狀況才能使用?而什麼才是特殊狀況?
 
警官跟陳玫面面相覷,警官最後無奈地笑笑,「沒關係,既然來了,我們就先去檢查看看小偷還在不在裡面,妳們進去過了嗎?」
 
陳玫點點頭,「只有進去一樓,確定後門被打開,但是二、三樓跟地下室還沒有去過。」
 
「好,那妳們在這裡等,我們上去檢查。」警官指揮調度,所有的警員分別到各處檢查,陳玫母女三人跟妹妹、妹夫們只是在原地焦慮等待。
 
過了十分鐘之後,警官來報整間房子目前看起來是安全的,並沒有可疑人物逗留現場,陳玫向警官致謝,「不好意思,勞煩你們了。」
 
警官也只是微笑,「沒關係,雖然是一場誤會,不過總是很高興並非發生我們所以為的事情,大家平安就好了,妳檢查一下看掉了什麼,明天來警局備案。」
 
陳玫再三跟警官道謝,警官笑笑,回頭對雲開說道,「妹妹,下次不要亂按喔,這樣會嚇死人的。」
 
雲開還是一臉的疑惑,到底是什麼時候才可以按那個特殊的警鈴呢?雖然這個問題雲開並沒有問出口,但是也沒有想到答案會如此快就揭曉了。
 
所有的警員離去後,五妹夫意有所指地問著,「三姊,他們是怕發生那種事情嗎?」知道在孩子前不宜多談。
 
陳玫點點頭,「我先帶她們上去看看,明天再說吧。」
 
「三姊,要不要我們陪妳們上去?」
 
陳玫搖搖頭,「警察檢查過了,應該沒問題,時間也晚了,你們也早點回去睡吧。」
 
「姊夫做了那件事情,讓大家生活都更辛苦了。」另一位妹夫抱怨著。
 
「怎麼可以這麼說?他也是為了台灣人做事情。」五妹夫為陳玫跟傅道辯解著。
 
「他瀟灑去革命,結果讓我們大家跟著受苦,做生意也有阻礙,還要被人指指點點。」
 
「不要再說了,有小孩在這裡。」五妹夫希望把話題打住,一邊瞄著雲開兩姊妹。
 
雲開輪流看著大人們為了自己的父親在爭論,她不知道父親到底為台灣人做了什麼,但是她知道四姨父的意思,她是傅道的女兒理所當然要受苦,不管她的父親做了什麼,但是姨父是外人,卻要一起受苦,也難怪人家會怨嘆。
 
所有人離去後,陳玫仔細鎖上前後門的鎖,帶著兩個孩子上樓,看見樓上並不是被翻箱倒櫃得很厲害,也趕快返回自己的主臥室去檢查櫥櫃,發現所有值錢的東西都還在原位一點也沒有被移動過的樣子,心裡雖覺得有異,但仍只是擱在自己心頭並不多言,再次去到兩個孩子的房間,「有掉什麼東西嗎?」
 
守禮跟雲開都搖搖頭,「好像沒有掉東西耶。」
 
陳玫心裡更覺詭異,只是淡淡地說著,「既然沒有掉什麼東西,那就早點睡吧,明天起來我們再整理。」
 
經過這一番折騰也已經將近夜半,兩姊妹非常疲倦,也贊同母親的想法,換上睡衣準備睡覺。
 
雲開睡眼惺忪地走向自己的床鋪,掀開被子準備上床,卻赫然發現在她睡覺的位子上擺放著自己家裡那把生鏽的菜刀,她不禁失聲地尖叫。
 
這是雲開這輩子第一次尖叫,或許也會是最後一次尖叫,在這一刻,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終於徹底地瞭解到家裡那條警鈴線所適用的「特殊狀況」。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1980年2月28日,起義事件剛過兩個多月,母親陳玫突然去了學校,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母親一臉憂慮,導師出去與母親短暫對話之後,神情灰敗地走回教室,同學面面相覷,望著雲開也是一臉不解,從事件發生後,雲開從未回家告訴過母親或姊姊,任何在學校發生的事情,因此母親幾乎不曾來過學校,這次突然前來兼著一臉的驚駭,讓雲開整個心頭也憂了起來。
 
「傅雲開,先把妳的書包整理一下,跟妳母親回去,母親幫妳請了幾天假。」導師說著。
 
「為什麼?」有個同學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傅雲開家裡有點事情,所以需要請假幾天。」導師並沒有正面地回答問題,自從事件發生以來,全校對雲開的指指點點以及言語和身體上的攻擊行為層出不窮,若非有導師堅持主張,在那個風聲鶴唳的年代仍有文人風範地告訴全班同學,傅雲開的父親並沒有做錯事情,只是這個年代下的犧牲品,大家仍然要對待傅雲開是同班的好同學,並且應該要保護好朋友的諸般相挺,雲開自己也不知道可以獨立支撐多久這樣深切的敵意。
 
雲開不知道到底發生何事,卻隱約可以感受到事情非比尋常,畢竟連事件發生的時候,母親也不曾要求雲開請假,何以事情過了兩個月,卻突然神色慌張地親自來請假,並且要立刻離開學校?種種疑問,雲開也只是安靜而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東西隨同母親離開學校。
 
「媽,發生什麼事情?」一離開學校詭譎的氣氛,雲開立即發問。
 
陳玫臉色蒼白地告訴雲開,「妳父親的朋友,也是一起起義的老朋友,幾個小時以前,他的母親跟三個女兒都被殺了,其中只有一個女兒沒有當場死亡,現在正在醫院急救中。」
 
雲開愣愣地看著母親,並不是非常瞭解這背後的意義,但是母親沈痛的神情遠甚於聽到父親被捕的消息,「妳怎麼知道這件事情?」
 
母親搖搖頭,「就算執政黨再怎麼爛,其中還是會有幾個好人,有個不認識的人打電話到家裡來,簡短地告訴我那件謀殺案,說原本政府挑選了幾個對象,我們家也是其中之一,只因為妳父親是帶頭人,怕對我們家下手太過明顯,所以就挑了妳伯伯家人做警告的動作,那個人還說要我趕快把妳跟守禮接回家,鐵門也要下下來,幾天內都不要離開家門一歩,以免有意外發生。」
 
十一歲的雲開腦中一片空白,這一切對她來說實在太複雜,只是父親原本只是個形容詞,現在卻帶來更多的連鎖反應,像個副詞用來修飾了那個遙遠而陌生的形容詞,「那姊姊呢?」
 
「她正在回家的路上。」守禮跟雲開之間相距了九歲,早已經是個懂事的年紀了。
 
兩個人騎機車回家的路上,不禁左顧右盼起來,母親的緊張可以想見,但雲開只是潛意識也看看四周有沒有陌生人在注意她們,其實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應該要留意什麼,生命就已經被牽引進複雜的權力鬥爭漩渦。
 
回到家沒多久,守禮也騎著單車回到家,家裡面愁雲密佈,像是慣例一樣,母親跟姊姊又是相對垂淚,雲開依然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面試圖瞭解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夜,僅隔一條街道的警察局派員前來,在家裡一樓設置了一條直通該警察局的警鈴線。
 
「傅太太,上頭有交代,這樣比較安全。」高階警官意有所指地對陳玫交代,「裝了也好,大家都比較安心,有特殊狀況再使用,我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
 
陳玫點點頭,儘管該名警官如此客氣,但實在無法確認對方的政治意向,也不必多言,所謂言多必失在嫁給傅道之後,陳玫有了徹底的瞭解,「我明白了,感謝您,有勞了,讓您這樣跑一趟。」
 
「應該的,上頭有交代,也是我們的職責,不用客氣。」
 
警官離去後,陳玫只簡單交代一句不要隨意碰觸到那個警鈴,以免警察常常跑來。年幼的雲開聽了也不以為意,只想問問關於父親的事情,然而,父親跟他所做的事情,在家裡卻始終像是個禁忌的話題,雲開也只能從曖昧不明的隱約中去嘗試釐清一點點的真相。
 
然而,恐懼的真相卻在幾個月後的夜晚才來臨。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進到房間裡面,雲開照例又觀察了一遍是否有人動過她的物品,並且把被服務員擺回原位的貴妃椅推到落地窗前擋住門把,一再試驗不會被推開才安心地先吃止痛藥並且準備去洗澡。
 
儘管MR. BIG GUY一再提醒她,不要開著電視睡覺,可是雲開多年來的習慣卻是無法在全然靜謐的環境下入睡,過度安靜的環境會讓她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可以清楚聽到而受驚,惶恐地以為舊事又要重演。於是雲開總會在入睡前將電視打開,維持一定的音量陪伴著她,然而電視節目的聲音卻也矛盾地經常將她驚醒。
 
浴室裡面明亮的鏡子裡面反映著蒼白的容顏,隱約可見太陽穴持續地躍動著,雲開奢侈地倒進大把的芳香浴鹽,直到令人放鬆的馬鞭草香氣隨著熱水的霧氣漸漸瀰漫了整間浴室,才踏進浴缸裡面讓熱水浸潤全身,試圖藉此洗去一身的疲憊,亦或是一生的倦怠?雲開不禁對自己一陣苦笑,一個三十五歲女人該有的情慾她全都不能奢望,卻只能感受著如同老年黃昏的無奈與認命。
 
門外傳來一聲喀噠噪音,雲開全身立刻緊繃起來,像隻受驚的白兔豎起耳朵聆聽著,隨即又再次傳來輕微的碰撞聲音,讓雲開緊張地抓起浴巾匆忙抹過身子,倉卒穿上睡衣,原本劇烈的頭痛突然消失無影,全身的神經完全武裝起來,她緊握著浴室的門把,深深吸進一口氣,轉動門把偷偷地看向房間裡面,除了落地窗上傳來間歇性聲響搭配著電視影集的配音之外,房間裡面空無一人。
 
雲開緊緊抓著自己的睡衣領口,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檢查落地窗外面,環顧屋內沒有任何可以讓她當成防身武器的物品,雲開直直盯著落地窗的方向,間歇性的聲響依然持續著,難道就這樣相對到天明嗎?
 
一次更大的聲響讓雲開整個人跳了起來,緊抓著的衣領活似要窒息致死,如果請飯店的人來檢查會不會鬧笑話?在這一瞬間,雲開慣於公關顧問模式的思考一下子泉湧了出來,如果請大人物回來檢查,會不會讓他又太過擔心?或是覺得很不耐煩而失去了一個珍貴的朋友?
 
雲開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只能立刻關上房間的電燈總開關,讓房間陷入一片漆黑,觀望隔著窗簾的落地窗外是否有晃動的人影?然而,飯店圍牆旁的燈光微微地投射在窗簾上,實際上除了搖曳的樹影之外,是什麼也沒有的,但是沒有全然的確定,雲開無法釋懷,為了預防萬一,她先打開房間的門,鼓起勇氣神經緊繃地走向落地窗前,其實只是短短的幾歩路,她又再度感受到完全的無助與驚慌,怎麼總是不能有伴侶陪在人生路上,讓她永遠毋須自己去面對這莫大的驚恐呢?
 
雲開慢慢地掀開一點窗簾,再撥開一點,確認陽臺上除了悠哉的休閒桌椅以及外牆上一塊裝飾木板鬆脫隨風拍打外,就只有屋內無法逃脫夢魘的小女人而已。
 
她抬頭看見那勾明月也在對自己搖頭,「他說得對,妳應該讓那些事情過去。」
 
雲開鬆了一口氣,淚水也不由自主地滑下臉龐,跌坐在地上就這麼沮喪而荒謬地哭了起來,原本突然喊出暫停似的頭痛也再次排山倒海而來,她緊緊地按著太陽穴,眼前影像隨著淚水與跳動的疼痛而晃動著。
 
                                                         ※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 Apr 14 Sat 2007 11:00
  • CASIO

郭董說有錢買不到快樂,茱莉亞接著說,但是沒錢一定不快樂。
 
這句絕對是真理。
 
那天喝咖啡,蘇非手上帶著一隻新的手錶,既陽剛又帥氣,只是牌子不對,CASIO!!
 
茱莉亞瞥了一眼,我們知道一定又有什麼事情讓蘇非心情壞到極點,這個極點得用點錢來處理,蘇非愛收集手錶,過去都是名牌錶,現在經濟狀況差多了,竟然出現了CASIO,不過還是她的調性,錶帶不能隨便,錶面不能馬虎,左看右看非得就是蘇非型的手錶,雖然是CASIO。
 
每個人都有不同紓發情緒的方式,每個人的生命出口也不一樣,男人喝酒把妹看球賽,女人則往往簡單一點--購物。
 
隨著信用卡刷過的一瞬間或是拿出大把現金交給售貨員換回一張輕薄短小的發票時,好像就可以同時把心裡的不爽快一併付掉。
 
提著名牌包包,踩著名牌高跟鞋,瞠目結舌看著下個月來臨的帳單以及漸漸減少數字的存摺,好像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爽快,除非妳是無憂無慮的貴婦,有花不完的錢或是有個心甘情願幫妳結清帳單的郭董之流做為妳的強大後盾,否則快樂往往只是一瞬間,卻有無窮盡的懊惱等著我們這群女人。
 
「不是說相中了一隻SEIKO的潛水錶嗎?我還以為那已經是妳的底限,怎麼出現了CASIO?」我問。
 
「不是說憂慮生活費,非得節省不可?」茱莉亞問。
 
蘇非聳聳肩,好像答跟不答都沒有太大的差別,我們又看了一眼還是維持蘇非調性的CASIO手錶,每個人都有很多生活上的難處,感情、家庭、事業、經濟,這中間又可以細分為親情、愛情、友情、原生家庭、姻親家庭、自己的事業、OL、SOHO、賺得不夠多、欠的太多…...。
 
其實,真的,答與不答又有多大的差別?
 
從兩三萬一隻的手錶降格成折扣後兩三千的手錶,代表的也不過就是現實的無奈,日子還是那麼迫人,無情的災難還是不斷降臨,今天不知明天事,隨著苦痛情緒的高漲,與其等待爆發,我們還是決定稱讚一下蘇非的新手錶,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對她說下次別買了。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過去那些不好的經歷,是妳成長的因素,也是妳如此堅強的泉源,但是,就讓那些夢魘成為過去吧。汲取它的養分成就妳自己,別讓負面的記憶影響妳一輩子。」
 
雲開靜靜地聽著,這並不是MR. BIG GUY第一次這樣告訴她,她不是不明白,但是自過去的夢魘解脫談何容易?
 
「所有的關鍵都存乎妳心而已,就像妳睡覺一定要鎖上所有的門鎖,一個人無法在安靜的環境下睡覺一樣,那些恐怖的經歷都已經過去了,相信我,那些事情不會重演的。」
 
MR. BIG GUY看著雲開修長而交纏的雙手,伸手卻驚訝地發現在這麼近乎三十度的海邊,雲開的手卻冰冰冷冷的。
 
他向來不願相信命運,卻又不得不接受宿命這回事,打從第一次因為工作看見雲開,他就知道這輩子他們會有緊密的關聯,他不能確定會走到什麼地步,卻知道小傢伙永遠都會在他心底佔著一個角落,讓他牽腸掛肚。
 
雲開握著MR. BIG GUY溫暖的手,幾乎就要這樣相信他了,但是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夠完全改變自己呢?多少人可以面對全然的改變呢?左側的太陽穴漸行劇烈地鼓動起來,她略略閉上眼睛。
 
「妳的頭痛檢查得怎樣了呢?已經兩個月過去了吧?」MR. BIG GUY看見她突然閉上眼睛,關切地問著。
 
雲開張開眼睛,覺得心裡一陣翻騰,「不知道,之前做完MRI(核磁共振)之後,現在又要做電腦斷層。」
 
「做了嗎?」MR. BIG GUY很難理解有人可以忍受長期的頭痛,而且檢查進度這麼緩慢。
 
「大醫院就是這樣,總是要一步一步來。」雲開嘴上說著平淡,心裡當然也很不舒服,兩個月前她因為已經每天頭痛連續一個月,因此決定去醫院檢查神經內科,可是從一開始先試藥,做腦波檢查,做核磁共振到現在已經超過兩個月,說心裡一點憂慮都沒有當然是假的,但是又能怎樣呢?
 
「有沒有想過去新加坡的醫院檢查?」
 
雲開想都沒想就搖頭,「台灣的醫學也相當進步,我在台灣看就好了,更何況搞不好就只是單純的偏頭痛。」她看見MR. BIG GUY質疑的眼光,只能老實說出心聲,「重點是哪有那麼多錢去新加坡檢查?你瘋啦!」假裝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妳父親不知道妳生病嗎?」
 
「喔,我沒有告訴他,我想講了也沒有用吧,他也知道我有心律不整,僵直性脊椎炎啊,但是也沒有見過他有特殊反應,反正也是要自己去就醫。」雲開決定撒個小謊。
 
MR. BIG GUY自己是個愛孩子的人,著實無法理解為何傅道可以讓自己的女兒對他如此沒有信心,「可是妳之前也有昏倒過,難道妳自己一點都不擔心嗎?我原本以為妳只有心臟有點問題,怎麼連重要的腦部也可能有問題,妳卻一點也不在意呢?」
 
「誰說我不在意?!」雲開突然臉色一變,「但是有人關心嗎?我從小就是這樣,我要自己打理自己,沒有人管我,你知不知道上週我去檢查完等拿藥時,我戴著MP3耳機大大聲地放著『望你早歸』的音樂,我站在人群中排隊等著付錢等著拿藥,有人想過一個像我這種年紀的女子,卻站在那裡聽著古早的『望你早歸』其實心裡是多寂寞多無奈嗎?藍亭只要生病,我堂哥就去他家為她診治,我父親只要去做個檢查,大醫院的院長也要出來招呼他,而我仍只是跟一般民眾一樣,任由醫生呼來喝去,一次又一次被叫去醫院試藥,想要多問一下問題好像也有困難,你有想過我有多無奈嗎?」
 
MR. BIG GUY有點驚訝地看著雲開,他從不曾看過雲開這樣失控的場面,他伸手按住雲開的肩膀,「小傢伙,妳怎麼啦?你應該知道我只是關心妳。」
 
雲開低下頭沒有說話,其實她自己也很驚訝,怎麼會情緒失控的這麼厲害?過去幾週以來,她常常覺得自己心頭總是無來由地緊繃起來,儘管如此她也總是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何以今天在MR. BIG GUY面前卻失控?左側的頭痛越來越劇烈,完全沒有辦法低下頭,略微將頭抬起,又緊緊地閉上眼睛。
 
「我只是覺得妳應該為了自己的健康利用一切可以運用的關係,妳明白我的意思嗎?」MR. BIG GUY觀察著她的細微動作,仔細地挑選著自己的用字。
 
隨著雲開輕輕地點點頭,「我知道,我已經安排另外一位醫師來協助我了。」她喜愛的海鮮也逐漸端上桌面,兩個人也有默契地不再提起破壞用餐氣氛的話題。
 
用完餐,MR. BIG GUY送雲開回到飯店門口,摸摸雲開的臉頰,捏了捏她長期患有僵直性脊椎炎緊繃的頸肩肌肉,「不要多想,早點睡覺,不要開著電視,相信我,妳在這裡很安全。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的問題,我們要專注的是當問題來時去面對跟解決,不是一味去製造問題,或揣測問題何時會來臨。」
 
雲開笑了笑對他點點頭,下車走進飯店,很清楚MR. BIG GUY對她的關切,從他身上,她學到了從未有人教導過她的,每次來到峇里島也總是讓她比較放鬆,但是她卻從未深究過為何可以在這裡得到放鬆的心情。
 
然而MR. BIG GUY的碰觸總是帶給她觸電般的感覺,這是否象徵了強烈的暗示呢?但是可能嗎?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母親過去環境好的時候,幾乎遊遍世界各地,英國當然也去過,卻因為旅遊團其中一位團員不配合,結果她偏就沒去過大英博物館,這次在故宮開了特展,今天下午帶著芃芃跟母親一起去看展。
 
今天人潮不算多,但是想要好好看展也有些許程度上的難度,其實我覺得最困難的是說明太少。
 
特定有語音導覽的只是一部分,絕大多數都只是註名出土地點、時間還有該項物件的名稱,對於歷史不熟悉絕大多數民眾來說,去看特展變成是去夢時代排隊坐摩天輪一樣是件潮流,不能不去。
 
看完第一區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也汗顏自己歷史唸得不夠好,怎麼都想不起來眼前這些物件的歷史緣由以及當地人的生活模式如何發展出這些物件。等到全部都看完時,我發現錯的應該不會是我自己不夠用功而已,其實展出物件並不多,主辦單位應該可以更用心一點讓民眾有機會了解更實際的歷史,台灣難得有國際大型博物館的特展,就這麼浪費掉了,實在太可惜,不知道何時台灣的民眾才有機會可以真正享受到所謂的博物館精神。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靜靜的淚水混合著冰冷的空氣滑落雲開的臉頰,當真就要這樣犧牲一切留在這裡嗎?在一個極度陌生的環境重新再來嗎?重新審視自己的心情,最難過的到底是離開心愛的人?還是犧牲了自己也一樣要面對難堪的人生與家人?像今天晚上家人的爭執。
 
「雲開,」一個低沈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妳真的在這裡。」
 
雲開驚訝地回頭發現小方一臉憂慮地出現。
 
小方大她幾歲,國中畢業即隨同家人移民至阿根廷,聽他弟弟妹妹說,她是多年來小方唯一帶回家跟家人見面的女孩,當時雲開並未多想,天生遲鈍的感情神經讓她無法確認許多眼前的幸福。
 
初來到阿根廷,小方打工的旅行社負責移民案件,因此有了相識的機會,相彷的年紀加上雲開憂鬱的眼神與沈默的態度引起小方的注意,總是給予特別的關注,也經常帶著她四處參加他醫學院的聚會,認識許多的阿根廷人。而雲開的鳳眼一直讓人誤以為她來自日本,高挑的身材又讓人以為來自韓國,怎麼都好像聯想不到這個地球上還有一個地方叫做台灣,其實,他們稱之為「福爾摩沙」。
 
「妳怎麼不來按電鈴呢?」小方遞給雲開一張面紙,把大衣披在她身上,「凍壞了吧?走吧,回家吧。」
 
雲開停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眼前年輕男子自然說出家的字眼,對她卻是無字天書,家?家到底是什麼呢?
 
「我是說,回我家。」小方說著將雲開從草地上扶起來,幫她拍掉身上的枯葉,溫柔地牽起她冰冷的手,感受到她零點的溫度,小方不禁心痛起來,這樣年輕的雙十年華,為何會有這麼多的哀傷與無奈呢?
 
雲開木然地隨著小方移動著,心裡覺得非常尷尬,怎麼這種落魄的樣子卻要被人看見呢?她不是一向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嗎?再多的苦不也都撐過來了?當父親被視為江洋大盜,全台大搜捕的時候,再多的難堪不也吞進肚子裡了嗎?面對母親與姐姐相擁而泣,她不就知道自己注定要孤單一生了嗎?即便有家人,也是同等沒有的嗎?但是自己下意識坐車到這裡,是不是也在潛意識裡面希望有人可以依靠跟照顧呢?雲開不敢再往下想,這是她所不能祈求跟奢望的人生呀。
 
「我,」雲開剛開口,小方便打斷她。
 
「一切,等到我家再說,這裡太冷了。」小方溫柔的笑容讓雲開更加手足無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麼,怎麼一直給小方添麻煩呢?
 
回到小方家,小方的弟弟跟妹妹也坐在客廳,看見大哥把雲開帶回來臉上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雲開姐姐,」小方的妹妹開心地拉著雲開坐下來,「我們正在看錄影帶呢,一起看好嗎?我們有弄爆米花喔。」
 
雲開回頭看了小方一眼,只見他溫厚地微笑著,「這片子挺好的,妳如果不想看,就先去妹妹的房間睡覺,不然就跟大家一起看吧,或者妳想聊聊也是可以的。」
 
雲開安心地點點頭,「我在這裡就好了。」
 
小方沖了杯熱牛奶給他,「妳凍僵了,先暖個身子。」
 
妹妹也熱情地把身上的毛毯分一半給雲開,小方的弟弟則是激動地向她解釋前面的劇情,雲開一下子眼淚衝上眼眶,她哪裡會不明白這一定是小方出門尋她前已經交代過的不要多嘴只要溫情。
 
這不是她那個苦難的家庭應該有的情節嗎?這種同甘共苦,相依為命,互相扶持的感情應該常常在自己家中上演,怎麼卻在這裡發生,而且是如此陌生的感動?她的家庭到底是怎麼了?
 
雲開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小方,他正在撥電話,「傅媽媽,我是小方,不要擔心,雲開在我這裡,正跟我弟弟妹妹看錄影帶。不用了,不用過來了,讓雲開在這裡住一晚,明天看情形我們大家一起吃個飯吧,是啊,我弟弟也說很久沒見到您跟大姐還有小弟了。嗯,好,明天我再撥電話跟您約時間,好的,您不用擔心,晚安。」
 
雲開字句聽在耳裡,知道小方多用心在照顧自己,只是自己真那麼有福氣嗎?或者這只是錯覺呢?自己如此複雜的家庭,是不是別沾惹上其他人比較好呢?學長來追求自己,不過就只是因為他有位外省籍的父親,便要接受這樣的傷害,到底自己的家人跟所謂的省籍情結傷害的是誰?
 
台灣人的痛處,到底是誰造成的呢?人品的高下竟然只是跟出生地有關,所謂的是非黑白在這個小島上有了全新的詮釋。
 
一隻溫暖的大手突然摸了摸她的頭,「怎麼啦?小傢伙,這麼安靜?」MR. BIG GUY像父親又像情人的關心,讓雲開的淚水又差點衝上眼眶,這是她一直渴盼的關懷,可是怎麼從來不是自己的父親或是自己的丈夫呢?
 
雲開嚥下淚水,強拉思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輕輕嘆了口氣,「想到一些陳年往事,同樣的南十字星,卻已經是截然兩個世界了。」她抬起頭又看了一眼掛在天空中的南十字星座,眼前突然像是亮光一閃,偏頭痛便又悄悄侵襲著她的左側太陽穴。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看,妳的星星!」MR. BIG GUY總是隨手就可以從擁擠的星空中,指出屬於雲開的「南十字星」。
 
天空中繁星點點,襯托著海邊機場不斷起降的航機燈光,峇里島接近赤道的地理位置,得以同時在一方天空中窺見南北兩半球的星星。
 
海風陣陣,襲人清涼,一點也不像台灣海邊黏濕駭人,每次來峇里島,MR.BIG GUY知道她喜歡海鮮,總會帶她來金巴蘭的海邊看一會兒星星跟用餐。
 
「這裡燈光還是太強,也許明天帶妳去另外一個地方,更容易看到星星。」
 
雲開笑著點點頭,相較於台灣的光害與空氣污染,這裡的天空已經很讓她滿足了,即便在台灣的山上也未必就可以仰觀滿天星斗。她仰頭注視著擁擠的天空,一切就像1990年的天空,不同的是十四年來的人事變化,想起自己曾經放棄的跟不得不放棄的,以及有些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實,雲開幾乎就要落淚。
 
MR. BIG GUY忙著回電話簡訊,沒有發現身旁的小朋友不由自主陷入深沈的哀傷中。在一次機緣安排下,雲開接下了一件廣告案前往峇里島拍攝廣告片,結識了當地的知名律師。
 
年長她十二歲的MR. BIG GUY總是鼓勵雲開,他老愛說,「妳已經三十五歲了,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孩子,妳不再需要為任何人犧牲,不需要再成就其他人,妳只需要過自己想要的人生,想說就說,想哭就哭,想過怎樣的人生就朝那個方向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雲開努力眨眨眼睛,不想破壞此刻的氣氛,MR. BIG GUY的電話響起,聽他低沉的嗓音應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記憶恣意如潮水般湧來,記憶中的南十字星大而耀眼,近得像是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近得像是可以隨著她的方向回到北方的故鄉—台灣。十四年前所看到的南十字星與此刻所看到的並無不同,不同的緯度不同的距離,但總是那個深刻烙印在心中的星座……….
 
「是妳逼我們來這裡的,是妳說如果不來就要去跳樓的,當初是誰害我結不了婚?害我沒有臉見人?害我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不都是妳嗎?現在困在這裡回不了台灣不也是因為妳的關係嗎?」傅守禮的聲音穿透十四年的光陰,像是當年隔著月租套房牆壁共鳴在雲開的耳膜。
 
「妳自己不想來嗎?我說不想讓雲開跟外省人交往,妳就贊成來移民,難道都是我自己的主張嗎?我知道妳一直怪我嫁給妳爸爸,妳找不到好工作,我也一直養妳,有埋怨過妳嗎?妳跟那個醫生交往,不跟對方講清楚妳的背景,九年後才被拋棄,這也是我的錯嗎?我一直提醒妳,妳都聽不進去,那個醫生在我們家吃在我們家住,也都是花我的錢,妳這樣講未免太不公平了!」母親的聲音尖銳地咆哮著。
 
即便帶著隨身聽,音量放到快要不能承受的「波麗路」也擋不住難堪的傷害,雲開將音量再調大一點,試圖不去聽見這一切,但是刺耳的對白仍如魔音穿腦而來,她不知道自己隔著厚實的牆壁,帶著耳機聽著交響樂都可以聽見家人的爭吵,在這棟住著許多外國人的套房公寓裡面,有多少人正豎耳聆聽,雖然他們一點也聽不懂這群東方人在吵什麼。
 
「妳根本就只是不想面對爸爸要出獄的問題,所以硬要我們都一起離開台灣,不要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雲開將日記本收進抽屜小心地上鎖,她知道自己的家人對於隱私權是一點也不瞭解的,這樣的爭執從台灣來到阿根廷,橫越半個地球卻是不變的情境,自己放棄了一切以為可以換來和樂的氣氛,不過只是愚蠢的想法。放下隨身聽,她站起來走了出去,門口,傳來難以忍受的聲音與羞恥,她看見對門英國人正不耐煩地對她搖頭,她也只能擠出一抹笑容跟對方道歉。
 
屋外,寒風刺骨,怎麼也抵不上家人所造成的傷害。
 
「妳想去哪裡呢?」月亮彎彎地趴在雲層上,懶洋洋地看著緊抓著大衣領口的雲開,「今晚很冷。」
 
還來得及搭上最後的公車吧?十一點,路上行人稀少,上了公車拿了車票,下意識低頭念著車票號碼,阿根廷人相信如果車票號碼正著唸跟倒著唸是一樣的號碼將會帶來好運。當然,雲開從不認為自己會有好運。
 
她慣性地走到最後一排座位坐下,從被訓導主任叫上台之後,雲開總是習慣在人群中隱匿自己,久了便喜歡從遠處觀察人群。
 
車窗外樹影掠過,何處是歸處?
 
雲開在小方家附近的公園下車,卻沒有勇氣去按小方家的門鈴,這該是多麼丟臉的事情呢?她隱約感受到小方對她的情意,但是像她出身這樣的家庭,幸福又怎麼會降臨在她身上呢?
 
雲開坐在公園樹下,靜靜的夜裡,阿根廷良好的治安讓她一個正值青春的女孩也可以這樣安坐在公園裡面,即便無處可去,好像也不至於發生危險,但是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呢?乍看之下,好像是因為她選擇了一個外省男友,所以大家移民來這裡,但是雲開心裡很清楚,這不過只是大家找到的藉口罷了,面對即將出獄的父親,大家不知所措,因此以她做理由來了遙遠的南半球。
 
父親?是個多麼遙遠的形容詞,甚至連名詞都稱不上,卻影響自己至深,家人是不能選擇的,生活也是嗎?
 
擡頭,天空中明明亮亮的南十字星,長柄所指引的是南方,往相反方向去,就可以回到她所熟悉的故鄉,大家都好嗎?她伸手向天空,只是夢一場,如何能夠觸摸到南十字星呢?即便擡頭就在眼前。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帥哥醫師知道「一顆雞蛋」的事情,昨晚他問我,為什麼芃芃想要丟雞蛋我卻不允許呢?
 
帥哥醫師問我,為什麼?為什麼我一定要緊緊地抓著公理正義呢?為什麼我總是在說對不起呢?
 
他說就算要砸芃芃,也不應該砸腹部,他說女生的肚子是很寶貝的,如果我一定要「教育」她丟雞蛋是不對的行為,應該砸腳邊也會有同樣的效果。帥哥醫師告訴我,砸肚子跟砸腳邊的差別是「攻擊」跟「教育」。
 
因為我從小承受的太多太苦,所以我不能允許自己犯一點錯,因此我也嚴苛地限制了芃芃作為一個普通小孩犯錯的機會,他說。
 
也許,我應該讓芃芃開始了解,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有公理正義的,因為這些不公不義的不平等待遇正在我身上發生,他說。
 
也許我不應該讓芃芃以為這個世界是真善美的,真善美是我們要去追求的目標,而不是已經發生的事實,他說。
 
帥哥醫師簡短的幾句話,卻在我心中引起有如雷鳴的反思。從小我們所缺乏的,總是容易產生補償心理在孩子身上,但是過度的補償心理卻也是對孩子自我成長的一種權利剝奪。
 
我知道,但是有時候要做到卻是那麼困難。
 
我還記得有一次帥哥醫師對我說,我出身背景如此複雜,在遭遇重大挫敗的時候去找他,就表示我對人性還懷抱著一絲的希望,昨晚他告訴我,一定要繼續撐下去。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這些天有著接連不斷的風波,
其實這樣說好像也不是很正確,
我家的新聞好像總是一直存在的,
就如同同學間說的,
「珮君家的事妳知道沒?」
「知道,看到新聞了。」
會有個近況可以從新聞台知道的同學想來也是很少的經驗吧?!
 
之前一個多月帥哥醫師跟我討論暫時停掉抗憂鬱劑,
因為我還是有睡眠的問題,
所以給我安眠藥。
 
但是前兩週連續的一堆事情,
債務、法院、討債公司去找公司當時的掛名負責人麻煩、施先生又要出來繼續鬧,
突然覺得自己又幾乎撐不下去,
連累朋友是讓我最承受不住的壓力,
上週回診,
帥哥醫師跟我討論,
再把抗憂鬱劑吃回去吧?
事情這麼多,
一件接一件,
先把情緒穩定下來再說,
我覺得又要繼續吃藥很丟臉,
帥哥醫師說雨天就要打傘,
打傘不是保證不會濕,
而是比較不會濕,
所以他借我一把傘。
 
我很乖,
接了傘,
也撐了傘。
 
四月九日傍晚,
蘋果日報的記者通風報信說我在士林地檢署的詐欺案被起訴,
當時我半信半疑,
一個小時之後自由時報也打電話來跟我說,
我打電話給大律師,
大律師直呼不可能,
單純借貸的三百萬,
有借據,
15個月裡面支付利息跟紅利總共八十九萬,
這麼單純的案子怎麼可能會成立呢?
 
我不知道,
我還沒看到起訴書,
四月十日南下高雄去應付另外一起官司,
高雄的官司是施先生的朋友介紹的金主,
也是試圖用刑事的手段來處理民事,
昨天檢察官對原告律師說,
這是民事糾紛為甚麼硬要來告刑事?
昨天施先生的朋友來出庭作證,
我不知道他講什麼,
原則上他應該要承認那些錢是他介紹金主張羅來的,
但是我不知道他說什麼,
而他,
是倒扁副總指揮,
我不知道該認為他會說什麼。
 
最後高雄的檢察官問我,
台北的案子收到通知了嗎?
我說還沒有,
她只是點點頭。
 
前天在高速公路奔波一天,
但是我實際出庭大概只有三分鐘。
 
事情還能更壞嗎?
我不知道。
 
長輩跟朋友知道內情的,
大家都不禁懷疑台北那位檢察官是不是有政治立場?
不然對方收取高利沒事,
我反而要被起訴詐欺?
 
其實從蘋果日報打電話給我到今天,
我的腦袋其實還是一片空白,
因為沒有想過會被起訴,
如果真的有政治立場事情只會更複雜,
我唯一可以聯想到的只有萬一我真的倒楣到去坐牢,
那芃芃怎麼辦?
我會失去監護權嗎?
 
施先生的倒扁行動看起來像是一億元的詐欺案,
可是他可以攜家帶眷去泰國、美國渡假,
而我們只是曾經想要好好經營一家公司,
卻落得如此下場,
有時候會不知道應該怎麼思考才對。
 
昨天中午,
Tracy正好來台北出差,
跟茱莉亞、阿瑟四個人一起相約吃了簡餐,
其實跟茱莉亞一路走去聚餐地點的途中,
我是非常心不在焉的,
我知道大家都擔心我,
我也不知道應該怎樣不讓大家擔心,
不過中午大家可以聊聊天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在這個多事之秋裡面,
對我彷若及時雨,
雖然用餐完之後我走回家的路上,
心裡又恢復一片空白,
有時候這種空白也讓人害怕,
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權力是會使人腐化的吧?雲開總是這樣地堅信著,革命意念強如傅道,也是在出獄之後,被眾人拱至神主牌地位,在左擁右簇中漸漸沉淪。
 
2004年的總統大選前夕,面對著所謂的執政與在野兩陣營所推派的候選人,雲開逃離了台灣,像她的父親。但是傅道或許是要暫離是非之地,雲開卻只是對台灣這片土地充滿了失望的痛苦。
 
從小為了台灣民主這個神聖的任務,雲開沒有自主權地被捲入權力鬥爭中,那樣的犧牲終究換來了政黨的輪替。只是權力腐化的速度讓雲開對於政壇上的一切不忍卒睹。
 
這就是她無辜犧牲之後所得到的代價嗎?
 
如果連坐牢二十五年的父親都會有沉淪的危機,那麼,又能夠苛責所謂在政壇檯面上的誰呢?
 
那麼如果這是人性,又能夠怨懟傅道在經歷過苦難之後的不經世事嗎?
 
可是,雲開又該怎麼消弭自己內心的不平與傷痕呢?
 
「媽咪,到了嗎?」後座的月明像是夢囈般地問著。
 
雲開擤擤鼻子,搖搖頭說著,「還沒,妳可以再睡一下。」
 
「媽咪,等一下有人幫我們拍照嗎?TAMMY跟MAGGIE她們的爸爸也會去喔,會幫她們拍照耶。」
 
雲開努力平撫的心情又立刻被撥撩起來,「乾媽也會帶弟弟一起去喔,要看妳表演也會幫我們拍照喔。」雲開忍著對孩子愧疚的淚水強顏歡笑地告訴月明。
 
「真的嗎?乾媽他們也會去嗎?」月明開心地從後座坐起身來,「那參加完畢業典禮咧?」
 
「要去看電影喔,所以等一下要好好表演,妳也有朋友來參加妳的畢業典禮喔,妳再睡一下吧。」
 
月明開心地躺回後座,不多久又再次睡去。
 
雲開打開車內的音響,馬友友的音樂讓她感到壓抑的心情得到一點點的舒緩,回頭看看後座的女兒,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人生路上犯了多少錯,只知道不應該讓月明也跟著挨苦,但是人生許多的錯誤並不是只有影響到自己,往往是連上一代跟下一代也要被牽連的。
 
但是雲開很懷疑父親懂不懂這個道理,所有的決定其實都是會影響很多的人事物,像是雲開最喜愛的小說之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人生往往可以很輕易地做下一個決定,可是後來所產生的負擔卻經常是難以負荷的沉重,這種道理大多數的人都不懂,可是他們卻往往都經歷過這種體驗。
 
雲開也不例外。
 
為了想要從曾經犯下錯誤的婚姻脫逃,雲開花了六年的時間思考,下定決心之後卻又經過了五年的分居而不能得到善終,在別人眼中或許是人生最珍貴的青春歲月,雲開所關心的只是月明的心態是否可以得到正常的照顧?
 
「怎麼我走過的童年現在都要一一再次應驗在月明身上嗎?」雲開緊握著方向盤轉個大彎,向著幼稚園的畢業典禮前進,雲開忍不住輕嘆一聲,「月明的未來也會跟我一樣多舛嗎?」
 
雲開搖搖頭,「即便沒有父親在身邊,我也會給月明最適度的教育跟正常的生活,生命中並不是事事完美,或是人人都有美滿家庭的呀。」典禮會場就在眼前,特地來陪伴他們倆母女的好友MAY跟雲開的乾兒子也在門口等候著,雲開露出微微的笑容,「從小到大,不都是朋友陪在我的身邊嗎?」忽然想起遠在峇里島的MR. BIG GUY。
 
畢業典禮上,雲開看著月明代表畢業生以英語致答謝辭,又欣賞著女兒精采演出英語童話劇,隨著女兒上台領取畢業證書那一刻,面對著鏡頭露出驕傲的笑容,堅強如雲開也是幾乎就要落淚。
 
自己獨立撫養的孩子,也從幼稚園畢業就要進入小學了,雖然許多事情並非盡如人意,然而,倆母女也是一路走到這裡了,接下去的,只是繼續攜手前行,不要猶豫更無須後悔,這就是她們倆人的命運啊。
 
「月明,妳很棒喔,代表畢業生致答謝辭耶,上小學之後要繼續加油喔。」雲開最好的朋友也是月明的乾媽MAY在畢業典禮後對月明說著。
 
高高瘦瘦一臉天真的月明認真地點著頭,「我長大以後要賺錢買皮包、手錶跟口紅給媽咪。」
 
大人們聽了無不由衷地笑了出來,對雲開而言,她從未想過要養兒防老,但是自己的女兒可以自動自發地說出這些話,她除了欣慰還能再多要求什麼呢?儘管這不過只是小孩子童年時的想法,不過,管她呢?及時享受當下的幸福才是比較重要的吧。
 
MAY看著這對母女,想到雲開的過去與現在,不禁搖搖頭,「聰明如妳,怎麼會陷入這樣的婚姻窘境之中?那是妳最珍貴的青春歲月哪!」
 
「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原因,一切都只是因為自以為聰明如我,要工作賺錢養家應該一點也不難,就算我的婚姻中途有了狀況,或不如我所預期的方式,我也有能力可以生存下去。」雲開只是保持著平穩的態度述說著,彷彿是在講述別人的閒事,她伸手按摩著太陽穴,不知道這些疼痛何時才會停止。
 
「妳就是一直這樣想,但是到現在,妳還是想要獨立賺錢養家嗎?還是不願找個好對象結婚享福?妳覺得妳童年的時光還不夠苦喔?」MAY看著她按摩自己太陽穴的動作關心地繼續問著,「妳還在頭痛嗎?醫生的檢查報告何時出來?」
 
「沒有報告,本來說後續還要做電腦斷層,可是一直沒有下文,只是不斷叫我吃藥,所以我預約了另外一個醫師,下週要去看門診。」雲開頓了頓,回到MAY的問題上,「誰會想過這樣的生活?只是我看見我母親養家似乎也很自然,所以當我丈夫不去工作之後,我彷彿也覺得我有能力養家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要我對丈夫開口要錢,我實在辦不到,只是我也高估了自己,以為可以這樣過一輩子,畢竟是我自己想要找一個平凡家庭的男人當丈夫的,出了任何狀況又能夠責怪誰呢?」雲開幽幽地苦笑著,這也是事實,當初為了避開複雜的政治圈,特意挑選了單純平凡的男人,卻無法承受雲開與生俱來的宿命,其實也是極端無奈。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娶個平凡的女子,他的人生也會有徹頭徹尾的改變,或者就不會是現在這種樣子,其實我們雙方誰都沒有贏,說穿了都是輸家吧。」經過五年的分居,雲開對於這一切已經看淡,姻緣路上雲開已經沒有掛號的興趣,至於老來伴也只能看緣分而已,目前對於雲開而言,只不過是法律上應該要完成手續而已,只是丈夫何時能懂,一點兒也不是雲開所能控制的。
 
有時候,面對積極追求她的對象而言,一直無法獲得解決的婚約關係其實是個好托辭,又或者她的丈夫也如是想,於是便這麼一直延宕了下來。
 
「妳不要再拖了,都幾歲了?趕快解決婚約問題,妳就可以有新的對象。」好友永遠都替她擔心,也常常玩笑地說著,「不然照妳這麼孤僻的性格,妳老死之後可能會被妳養的貓或狗吃掉。」
 
每次好友的話總讓雲開發噱,卻也是怵目驚心的事實,「那就不要養吧,這些事情,誰也說不定的,我這樣複雜的家庭,要叫誰來承受呢?難不成又要多幾個受難者嗎?」
 
MAY不以為然地看著她,「能有多複雜?不過就是一個從小沒有父親的女人,希望丈夫能夠同時擁有父親跟情人的形象罷了,這種情況很多人都有啊,比較特別的是妳父親是名人而已,所以妳做什麼事情都綁手綁腳的,妳又太聰明,經過太多事情之後,原本孤僻的脾氣變得更加古怪,所以應該要找個特別成熟的男人,就只是這樣而已。」
 
「妳是下週去看醫生嗎?我陪妳去吧。」
 
雲開感激地笑了,卻搖搖頭,「不用了,那個醫生很有名,大概有很多病人,要等很久。」
 
MAY露出笑容,「我過兩個星期就要回大陸去了,咱倆姊妹也是有說不完的話,就當在醫院喝咖啡聊天囉。」
 
雲開載著月明回家的路上,想著MAY的剖析忍不住搖頭苦笑,「從外人眼中看自己的遭遇的確是單純多了,又或者,本來就是這麼單純,一切都只是因為自己放不下?要放下到底有多難?是難,還是因為自己不甘願所受的苦就這樣成為過去?如果是這樣,我到底想要討回什麼公道?又是想要跟誰討公道?有意義嗎?這是我一直藏在心中的最陰暗角落的真相嗎?」
 
「不是的,妳只是想要一個平穩的生活,過去的經歷造就了現在的妳,並沒有什麼不好,如果重來一次截然不同的生活,妳又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呢?平穩生活的基本條件是一個完整的家庭嗎?妳真的需要再找一個對象嗎?」雲開抬頭看見那勾月亮努力地追逐著她們,一邊瞅著雲開說道。
 
「月明真的需要一個父親嗎?」雲開問道。
 
白色月亮猛地停下腳步,搔搔臉上的淡淡胎記反問,「這個問題是妳敢面對的嗎?」
 
雲開望著缺乏燈光引路的山徑,雙手緊握著方向盤,走過沒有父親的漫長歲月,所有隱晦不明的曖昧,所有不可見光卻偏要找尋光明正大理由解釋的經驗她全都嚐過,月明真的需要一個父親嗎?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媽咪,吃飯了。」月明跑進庭院裡面叫喚母親,雲開的焦距又集中在暈黃燈光的豪宅裡面,低下頭看著緊牽著她手的月明,雲開點點頭站起來隨同女兒回到屋子裏,當年傅道雀躍的聲音映襯著的,卻是雲開孤單無依的淚水。
 
關上落地窗前,她抬眼看見那勾明月從雲層後面露出一點點臉來跟她搖搖頭。
 
雲開的頭開始慢慢地鼓動起來,每天都是一樣的情節,在頭痛中醒來,在頭痛中睡去,逐漸地耗去原本就單薄的體力。
 
「我跟藍亭在美國已經註冊結婚了。」雲開剛在餐桌前坐下,傅道突然說道。
 
雲開不能不說是有點錯愕,雖然她早就知道這一天一定會來臨,但是突然在這樣的一個場合裡面被告知,其實是讓她有點措手不及的,尤其是舉目望去,滿室僅有月明是自己的親人,這份孤單更顯深刻。
 
儘管一直都沒有一家人的感覺,但是從此時此刻起,傅道跟她已經再也不是一家人了。
 
其實從來也不是一家人吧,雲開一直心知肚明,從未相處過的父女要怎麼成為一家人呢?如今思露思嘉也出生了,連藍亭也正式成為傅太太了,這個新家庭更加沒有她跟守禮的容身之地了。
 
雲開淡淡地笑了笑,「很好啊,恭喜,這樣也好,小孩都那麼大了,應該要給孩子一個正式的名份比較公平。」嘴上雖然如此冷靜而不帶一絲的情緒,然而雲開的記憶卻如潮水湧來,想起童年時期為了避免困擾,往往在父親欄上省略,這樣一路也長大了,或者真是同人不同命吧。
 
傅道觀察著雲開平淡的態度,只是點點頭。
 
「可以吃飯了,菜會陸續上來!」藍亭坐到父親身旁的座位說道,雲開無喜無嗔地點點頭,其實只要一開始頭痛幾乎也就無心用餐了,連低下頭都有困難,哪有情緒用餐呢。
 
近百坪的房子充斥著法國的浪漫情調,的確是處非常舒適的住所,或許這是父親犧牲多年自由所應得到的補償吧?!但是這樣的自我安慰,可以讓雲開支撐多久?其實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把握的,尤其近來又一直被病痛困擾著。
 
與雲開年紀相仿的藍亭跟著傅道也有十年了,歷經傅道的鼎盛時期以及低潮期,他們所共築的家庭彷彿是容不下其他人的,於是傅道也註定了在政治路途上走向孤獨的命運,許多關心傅道的人都曾經想要提點,卻找不到方向切入,唯恐稍微多講一點,就會連朋友或一點家人的關係都消磨殆盡。雲開也曾經極力給過建言,卻鬧的不歡而散,她曾經單純地想著寧可做說真話的烏鴉,也不需要擔任阿諛諂媚的喜鵲,但是這樣的天真的想法卻讓她在父女關係上吃足了苦頭。
 
是不是也因為雲開給自己太多原則性的堅持,讓她人生路上走的如此坎坷與辛苦呢?
 
雲開看著藍亭,心想連一直說不再結婚的父親也再度結婚了,自己的幸福呢?還會有幸福嗎?
 
幸福一定要別人給嗎?
 
「月明,趕快吃飯囉。」雲開將視線移向堅持要坐在雲開與思露中間的女兒,自己則很習慣坐在距離父親較遠的那邊,彷彿這樣便不會被這個家庭的溫馨場面所傷害。
 
餐桌上豐盛的菜餚拌著傅道一家人愉快的談笑聲下飯,卻聲聲刺痛雲開努力維持平和的心情。
 
「以後思露跟思嘉每天都要很早起囉。」傅道開心地說著,滿眼慈愛地望著兩個孩子,他的兩個孩子就要去就讀位於距家甚遠的某間貴族小學。坦白說,聽在雲開耳裡非常不是滋味,那般慈愛的眼神也未曾落在雲開身上,自己辛苦工作賺錢想要給女兒有更好的選擇也同樣遭遇困境,何以一樣是女兒卻有如此大的差別?
 
「還好吧,早起一點而已,但是那間學校很好啊。」藍亭一臉不以為然地說著。
 
「是啊,自從帶著她們住了美國八個月之後,英語實在進步很多,不讓他們繼續上英語學校實在很可惜。思露的腔調現在完全就像美國小孩呢。」傅道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得意。
 
雲開只是笑笑,安靜地吃著自己眼前的菜,雖然食之著實無味。記得父親為不想參與總統大選間的風波而遠走美國前,曾經不以為然地指責雲開想要讓月明就讀私立小學。
 
「妳要讓月明去讀私立小學?!」父親表情木然地看著雲開,「有這個必要嗎?」
 
雲開不解地看著父親,不明白何出此言,她向來獨立自主,她的婚姻從開始到結尾也都自己處理,自從過著單親的生活也經超過五年,傅道也從不過問,但是真因為父親青春歲月都在服刑,所以真的不經世事到這般田地嗎?
 
「思露跟思嘉都只要去唸公立小學而已,我們覺得唸公立小學比較好,就是山腳下那間公立小學啊。」藍亭不知所謂的在一旁附和著。
 
雲開笑了笑,陽明山腳下的公立小學也是超優質的熱門學校,「有沒有這個必要,只因為我是單親家庭,」雲開不明白為何父親似乎從未把她跟大姊放在心上,她們的生活好像也與他絲毫無關,可是每次需要上演家庭親情戲碼時,又不免想起要雲開配合出現,「唸公立小學下午沒有人照顧月明,我也不想讓她去安親班,她從小已經流浪夠了,她的父親為了報復我,已經讓小小的月明經歷過許多的苦,我不想唸小學時還是這樣,中午被接到安親班,晚上又被接去褓母家,然後等我下班忙完才去接回來,所以我要安排讓她唸私立小學,私小唸整天,我比較不用操心。」雲開淡淡地說完,等待著父親的反應,但是父親仍然是一貫的冷然神情地點點頭。
 
過了半晌,傅道才說,「不然也可以讓月明來就讀跟思露同間小學,下課後就來家裡,妳下班再來接。」
 
雲開轉頭看了眼藍亭,只見她面無表情地說著,「這樣也可以啊。」
 
雲開還是客氣地婉拒了,因為這是傅道跟藍亭還有兩個小孩的家,一點也不是雲開跟月明的家,畢竟一個人有了新的家庭,就自然會與舊家庭疏遠,更何況雲開跟傅道還從來都不曾是一個「家庭」。
 
八個月後的餐桌上,持續著和樂與兩個少婦間暗自較勁的對峙氣氛。
 
「月明會講英語嗎?」傅道似乎突然才想起自己也有個跟思露一樣大的外孫女,轉頭問雲開。
 
雲開點點頭,「她唸雙語幼稚園,英語講的還不錯。」
 
「月明唸哪間私小?」
 
「不唸私小了,我們會唸北投的公立小學。」
 
傅道面露疑色,因為他似乎記得去美國之前,雲開曾經說過月明要去唸私小。
 
「因為那間私小在家長說明會時,暗示家長不歡迎單親家庭的小孩,所以就作罷了,現在讓她唸公立小學,請了個外籍傭人在家裡接送她,可以幫忙打掃跟做飯,也挺好。」雲開淡淡地說著,事情發生時的傷痛已經再次被埋藏在心裡。
 
父親聽了也只是點點頭,並沒有特別提及什麼。
 
雲開放下碗筷,靜靜地看著月明用餐,頭痛仍然持續地撞擊著左側的太陽穴,「爸,麻煩您打個電話給陳醫師,我預約了他的門診,想請他幫我看病歷,我最近頭痛去檢查,搞了一段時間還沒有結果。」
 
傅道抬起頭看看她,眼神看不出來有何變化,只是點點頭,「妳原本看的那位醫師有說什麼嗎?」
 
「說懷疑有長東西。」
 
傅道的臉上仍然沒有特殊的變化,只聽他淡淡地說了聲,「嗯。」便低頭繼續用餐。
 
雲開看著父親的反應,心裡覺得很苦悶,要不是自己跟父親長得太相似,他不得不懷疑自己跟父親其實是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的。
 
雲開注視著藍亭的手指來回撫摸著紅酒杯的杯緣,那模樣像是愛撫著極私密的部位。
 
藍亭突然開口說,「雲開,妳爸爸說要幫妳介紹男朋友。」
 
父親笑了,雲開卻有苦說不出只是淡淡地笑了,將眼光從藍亭的手移到父親臉上,果然不是一個家庭。
 
「爸,下個月二十日我的離婚官司在高雄要開庭了。」
 
餐桌上突然出現非常尷尬的氣氛,自己的父親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分居五年,卻因為丈夫不願意簽字而一直處於無法離婚的窘境。
 
「小寶貝,趕快吃飯吧,我們等一下就要走了,妳還要去參加畢業典禮喔。」雲開無意在前一個問題上面糾纏下去,答案說穿了可能更加傷人,不如不知道吧,因此也只能催促著月明加快吃飯的速度。
 
月明注意力立刻集中在等會兒要穿的美麗禮服上面,「媽咪,等一下我可以穿那件漂亮的禮服跟思露她們玩一下嗎?」
 
「可以啊,不過一下子就要走了喔。」雲開只想趁早離開這個地方,每次她來探望父親,總是不到一個小時就感覺到自己是個外人,不應該叨擾傅道一家人太久。
 
雲開看著換上美麗白禮服的月明快樂地表演著旋轉跟許多舞步給她的小阿姨們看,眼睛也刻意地不再去看傅道。
 
「雲開,妳工作可能比較忙,不過月明的教育也要注意,不要有所忽略,藍亭在教育小孩上非常用心,很值得讚賞。」傅道理所當然的語氣告誡著雲開。
 
雲開猛然轉頭注視自己的父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請問我有忽略什麼嗎?」頭痛突然像是加劇了幾百倍一樣,眼前所看到的影像也全都跳動起來。
 
雲開強烈的反駁態度讓傅道一下子語塞,「我不是說……」
 
雲開不管父親要說什麼,只是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情,「我想她該受的教育我都注意到了,唯一的缺憾是她並沒有一個『好父親』可以分擔經濟上的費用跟一起付出心力,況且,我也沒有好運氣可以有人協助來照顧我的狀況,如果我不用工作,我想我也可以做得更好吧?」雲開著實不能相信傅道竟然可以無知無感到這種地步,他幾乎從未對自己及守禮做過父親應該做的事情,雲開一直都依靠自己的力量努力地在活著,父親未曾檢討自己,卻以藍亭相比喻,這樣的傷害讓雲開再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傅道。
 
傅道驚訝地看著雲開,「我並不是責怪妳,我只是…..」
 
雲開揚揚手,「沒關係,不用再說了,」努力壓抑著委屈的淚水跟即將爆發的火氣轉頭喚著女兒,欲裂的頭痛幾乎讓她無法承受,「月明,該走囉,畢業典禮要遲到囉。」雲開不再給父親開口的機會,是誤會或是愚蠢的自私已經無所謂,許多不該犯的錯誤也都發生過無數次,沒有在第一次發生時糾正,彷彿就等同於宣布永遠放棄權利。
 
開車前往女兒畢業典禮的路上,月明玩累地躺在後座睡著了,雲開的手機在此時響起,沒有來電顯示,她鬱悶地接起電話,是那位陌生的父親。
 
「雲開,妳不是要陪我去看守禮,」傅道的聲音低沉而斷續,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事情有點心虛還是山路通訊不良。
 
雲開只是簡單地回答他,「我知道,我答應過的事情一定都會做到,我明天出國,等我回來就是了。」
 
說完話的雲開並沒有掛上電話,父親也沒有,客廳尷尬的沉默延續到電話中,雲開期待著電話那頭的人可以突然了解到自己是個父親,而她也是他的女兒之一,雖然已經長大成人,但仍是一個需要被關心的女兒。然而電話那頭似乎也在等待著雲開有進一步的表示,但是她還能表示什麼呢?「就這樣吧,我在開車,不說了。」
 
雲開掛上電話,眼淚也順著臉頰滑落,這不是第一次了,經常在離開傅道家時心痛難忍地哭著開車回家,「我也想要一個會關心自己的父親啊!」雲開心底的某個角落正小聲地吶喊著,呼應著太陽穴一陣一陣的撞擊。
 
雲開不明白何以傅道可以這樣負責任地照顧思露她們,卻覺得雲開跟守禮應該要自己面對生活的困境?真的是因為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嗎?還是因為傅道不能面對過去的負擔呢?守禮病了之後,傅道才開始負擔起守禮的生活費,但是每個月所供給的也不夠一個病人加上兩個孩子的開銷,可是對於有自己事業的雲開來說,偶爾傅道會答應對雲開伸出援手,這也是最大的極限了,但是連自己生病好像也對他沒有太大的意義,這樣的傷害實在難以承受。
 
男人到底是什麼?這是雲開這一生都難以了解的動物吧。父親跟丈夫到底有著怎樣的責任?雲開永遠也不明白。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北島山上的幽靜巷道內,賓士寶馬羅列的轉角,雲開停好父親轉贈的二手銀灰色小釷星,幫女兒月明開車門,為她再次整理衣飾與頭髮,然後關上車門。
 
「媽咪,我們的車子還要還給阿公嗎?」月明確認母親記得鎖車門之後問道。
 
「不用啊,這輛車阿公已經給我們開了,我們不用還。」雲開這一生似乎都在開父親的二手車,汽車對她而言只是代步工具,從不具備炫燿的功能,因此對於父親的轉手讓她,她一路開來倒也怡然自得,只是剛上幼稚園大班的女兒何故有此一問呢?
 
牽著母親手的小月明蹦蹦跳跳地向著阿公的別墅前進,由烏黑柔細的髮絲所結成的小辮子在肩下隨著律動飛揚著,手裡緊抓著要跟兩個小阿姨分享的玩具,嘴裏嘟囔著,「我比較喜歡阿公其他的車子,上次有一台很漂亮黑色的,還有一台可以把思露思嘉的腳踏車也放進去的大車子喔,」月明停下錦雀般躍動的腳步,咬咬小嘴唇地說著,「媽咪,我覺得大車子比較好坐。」
 
雲開笑笑,「但是我們只有兩個人啊,這輛車已經夠大了。」
 
「可是不能放我的腳踏車啊,」月明繼續說道,「媽咪,大車子很貴對不對?我們現在沒錢吼?」
 
雲開正擇辭要回答時,月明又一展笑容,像極傅道與雲開的丹鳳眼中閃耀著星辰般的光芒,「媽咪,我長大要努力賺錢一起幫妳買一台大車子,好不好?」
 
雲開心裡苦苦地,低下頭看著天真無邪的女兒,「好啊,月明最棒了。」
 
米白色的別墅裝飾著黑色及腰的鏤花鐵門,門鈴悄悄地掩蓋在黑眼鄧伯花叢之下。
 
「媽咪,媽咪,讓我按。」月明蹦蹦跳跳,放下母親的手跳上台階,從層層綠裡襯黃的植物下面為門鈴撥出一條生路。
 
皮膚黝黑的菲傭出來應門,臉上似笑非笑,為雲開兩母女開門旋即轉身離去。
 
一派天真浪漫的月明不知是感受遲鈍抑或是無意放在心間,只顧著快速越過菲傭的身邊,一邊叫著思露跟思嘉的名字,一邊跑進青色大銅門裡面的另一個世界。
 
雲開慢慢走在菲傭身後,進入充滿異國風味的宅子裏,脫下鞋子,抬起頭看見傅道站在樓梯口,兩人只是簡單地打著招呼,接著看見一雙冷靜的大眼睛正瞅著自己,藍亭站在巨大落地窗前,法式布幔風帆似地裝飾著一方天花板,她一頭濃密浪漫的大捲髮垂及腰間,雲開也對她點點頭。
 
雲開穿過玄關經過儀容鏡,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奇異地穿透了鏡面中自己的倒影,卻望見北國冰封大地上,奇異生長著一株悽美風華的櫻花樹,樹下正靜靜地站著一頭白狐狸,美麗發亮的雪白毛皮映襯著黑色的大眼睛,正靜靜地凝望著自己,眼光深沉地讓人無法猜透牠的心情。
 
雲開眨眨眼睛,看見鏡中又反映出自己蒼白的容顏。
 
兩層樓的陽光別墅,共約百來坪的空間,高雅舒適的設計,犧牲部分空間造就一樓與地下樓層均具有優美庭園陽光穿透的特色,不難發現女主人具有慧心巧思與獨立個性的特性。
 
一樓除了美麗的庭園外,僅有一個大會客室,包含了客廳、餐廳與標準的歐式廚房,此外可見法式大印花棉布沙發搭配著米白色的懶人沙發,大量的古典燭臺與顯現使用歷史的原木桌子及置物櫃恰如其分地分布在各個角落。
 
這個空間雲開非常熟悉,每次父親召喚她,總是順從地攜同月明前來,也總是坐在相同的位置注視著宅子裏的劇情,像個局外人。
 
傅道滿足地看著小女兒思嘉在他跟前爬上爬下,另一個跟外孫女月明一樣大的女兒思露也在他耳邊嘰嘰喳喳,雲開則是獨坐在另一端的長沙發上,看著月明在外祖父旁邊蹦蹦跳跳的快樂模樣,她知道小孩在大空間裡面總是較為自在愉悅。
 
「所以您還是有打算要出來競選這屆的立委嗎?」雲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父親交談著。
 
傅道拍拍思嘉的臉,促她到旁邊遊玩,「應該會決定要參選,不過我還沒有對外宣布。」傅道只是簡單地一句話便交代完,氣氛又凝重起來。
 
雲開點點頭,每次氣氛總是這麼僵硬而冷淡,如果她不找些話說,空氣似乎就會立刻凝結,「要注意人事佈局。」
 
傅道也只是點點頭。
 
傅道第二次出獄時,雲開已經二十一歲,從未有過共同生活經驗的父女,彼此間的定位也相對模糊。
 
雲開從未否定父親的革命事業,即便那曾經帶給她莫大的傷害且一直延續至今,然而,她未曾為此埋怨過,不管曾經有多少人因而誤解她,她也可以坦然接受並且不需解釋,她唯一抗議過的,是父親對母親的絕決與不諒解。
 
在那個久遠而充滿驚慌失措的1970-80年代,一個富家女為愛私奔,丈夫很快又因為政治革命坐牢,十多年後在諸多的不見容與委屈下離婚了也不是一件怪事。雲開未曾搞懂過父母間那段各說各話而複雜的恩怨糾葛,事實上她也無意想搞懂這一切,誠如她早就對父親說過的:
「您不用對我說當年的事情,當年太遙遠,您們處於長距離的兩端,所謂事實早已失真,我只知道,我是母親撫養長大的,傅家的親戚視我們如瘟疫,要不是有母親堅強的養育恩情,我跟大姐早就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所以請不要在我面前說什麼母親『討客兄』之類的話,即便那是真的,我也不在乎;更何況我認為那也不是事實。」
              
雲開望著眼前的父親,她與父親之間的隔閡或許是從十四年前那番話種下禍根,又或者是由於雲開出生前後,父親都不在身邊的關係?!親子關係到底是天性?還是一樣需要經過練習呢?
 
但是,練習也要彼此都有意願才行吧?!
 
如今,坐在客廳兩端的父女,讓沈默一逕地蔓延著,雲開很清楚自己與父親在舉手投足間的相似度近乎百分百,更遑論容貌猶如複製。對雲開和母親來說,值得慶幸的也莫過於此,畢竟雲開是在傅道保外就醫的那半年間,母親帶同大女兒守禮前去照顧丈夫時才有的結晶,在那個敏感的時刻,若非雲開與傅道太過相似,恐怕母親還要背負更大的罪名。
 
「最好要提早準備,重組幕僚團隊也需要一些時間,往往單獨看來每個幕僚都很有能力,可是聚合在一起卻不見得有加分效果,凡事還是要提早準備比較妥當。」雲開試探性地說著,因為她很清楚父親從在民主貢獻上難以撼動的神主牌地位墜落至凡間,大多是人和的問題。風流多情的傅道選擇要美人不要江山,所有得力幕僚紛紛離他而去,如果這樣的教訓都還不足以讓他覺醒,那還能做些什麼呢?!
 
父親只是沈默地點點頭,客廳裡又陷入令人沮喪的氛圍裡。
 
雲開佯裝撥打手機藉故走到庭院,隨即坐在造景石椅上面,試圖逃避令人窒息的沉默,身後格架上滿是智利懸果花,密密麻麻像是一串串鵝黃的炮仗。
 
她收起手機,看著宅子裡面溫暖的黃色燈光,浸淫在暖色系光圈裡面的孩子們跟傅道看起來是那麼的滿足而喜悅,可是為何跟小阿姨同齡的月明,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像是屬於這幢宅子裡面的孩子呢?
 
父親從世人眼中的江洋大盜轉變為台灣民主運動的英雄,及至後來的幾屆的立法委員,對雲開來說彷彿都是同樣的生活模式,行事一逕低調的她,年幼時不會刻意提及父親,年長後也不喜歡提及自己有個神祇般傳奇歷史的父親,或是有個擔任立法委員的父親,到此時,父親墜落凡間不再是個立法委員,對她而言,其實都是一樣的意義。只是總忍不住為父親感到惋惜,有著特殊經歷與政治的先知灼見智慧,他應當有更大的發揮空間,如今卻飽嚐退黨後人情冷暖與選戰的挫敗。
 
她從不想利用父親的名聲求取金錢與事業,但是顯然也並沒有額外獲得父親的青睞與認同,父女間曖昧的關係深深地傷害了一直渴望有個父親的雲開。
 
不知道是誰調弱了庭院裏的燈光,益發顯得宅子裏充滿了溫暖的氛圍,雲開看著看著焦點逐漸失去…….
 
剖腹產後的雲開,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手術後已經三天,因為貧血嚴重,好不容易終於可以走到育嬰室去看躺在保溫箱裡面的月明,一小段路走回病房已經讓她非常疲倦,才剛躺下,醫師即走進病房,將丈夫喚出去。
 
雲開心裡猛地竄跳著,難道是小孩有事嗎?不然為何醫師需要把丈夫叫到外面去?
 
幾分鐘之後,丈夫回到病房,神色木然,醫師陪同進來。
 
「是小孩有事嗎?」雲開問道。
 
醫師小心翼翼地告訴她,月明證實罹患先天性心臟病需要作手術。
 
一向堅強的雲開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只是陡地落下淚來,「怎麼會是這樣呢?」
 
此時雲開的手機響起,丈夫接起之後遞給她,「是妳爸。」
 
雲開顫抖的手接起電話,只聽見父親雀躍的聲音有掩不住的快樂,「雲開,妳妹妹出生了,我終於親手抱到自己的女兒了!」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

序曲
                       
一條長長的走廊不見盡頭,廊上擺放著幾張白色的戶外休閒塑膠桌椅,面前端放著一張剛畫好的塗鴉。
 
「這張圖給我好嗎?」一個男性低沉的嗓音自雲開背後傳來,那
是學齡前的小雲開,正坐在一個男人的大腿上。
 
「可是給你,我就沒有啦。」
 
「妳可以再畫一張啊。」男人低沉的聲音又說。
 
小雲開猶豫了一下,轉頭便要把圖給他,可是一回頭,發現抱著自己的是一個身著囚衣,可是頸部以上卻是空無一物的男人。
 
無頭男人背後映襯著一輪早出的白色明月,在遙遠小島上的蔚藍天際裡奇異地與太陽並存著。
 
許多年以後,小雲開知道記憶中沒有頭的囚犯就是自己的父親。
 
                                       
 
「懸賞查緝江洋大盜傅道,案情:叛亂罪嫌;檢舉因而查獲者,發密告獎金新台幣伍拾萬元正。」
 
「這是我的父親!」報上印入眼簾的是一張臉上帶著笑容的俊美男子照片,照片中的男子有著亦正亦邪的笑容,散發著迷人的優雅風采,十一歲的雲開愣愣地望著照片出神,這就是自己的父親,那個從未相處過,家中也找不到照片的父親,第一次看到父親的照片卻是報上斗大的懸賞海報。
 
對雲開而言,父親是個極其遙遠又陌生的形容詞,甚至連名詞也稱不上。她只知道在她出生前後父親都在坐牢,十一歲的她不知道為何非友即敵的定義界定,僅是因為對方與自己操不同母語;對於革命的意義更是懵懵懂懂,她只看見母親陳玫跟姐姐傅守禮經常相擁對泣,對於父親沈迷在革命事業中,總是有著些許的哀怨。
 
那麼,革命事業又是什麼呢?
 
是怎樣的一種迷戀,可以讓傅道不斷捨棄家庭與自身?多少人一生中可以有勇氣捨身取義?傅道卻可以兩次投身於台灣獨立的革命運動。
 
對於小學五年級的雲開,太艱深的真相在某個黃昏的降旗典禮上,化作一個容易明白的小插曲。
 
「各位同學,我要跟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臺上的訓導主任是那樣遙遠而不可分辨面貌,但是他高亢而興奮的語調卻劃破長空地飛揚著,大家不禁好奇地望著遠遠升旗臺上的訓導主任,不知道他要告訴大家什麼好消息。
 
「難道明天不用上學嗎?嘿嘿。」同班男同學開玩笑地互相說著。
 
「這種怎麼會是好消息?這些老師最怕我們放假了。」大家正左一言右一語,臺上的主任傳來令雲開震撼的內容。
 
「那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傅道,今天下午被英勇的警察們抓到了。」訓導主任持續以亢奮的音調說著,全校同學莫不配合他興奮的心情也跟著歡呼起來,若問他們有何值得高興的,大約就是因為一個壞人被抓到了,至於這個壞人做了什麼事情,想來這群天真的孩子也是答不出所以然來的吧。
 
原本開著玩笑的男同學們只是回頭偷偷瞄著傅雲開,顯然非常尷尬也不知如何開口,對於五年級的孩子來說,這已經遠遠超過他們所能處理的智慧吧。
 
雲開靜靜地站在隊伍最後面,恍神地置身於歡樂慶典中,大家手舞足蹈地笑顏逐開,遠方傳來鑼鼓喧天在耳膜深處響起,下一刻就會有鮮豔熱情的舞龍舞獅進場表演吧?雲開下意識地引頸望著遠遠的校門口,無意間只看見的是夕照未落,卻又頑皮早臨的那一輪白色明月再度靜靜地在天際間看著自己。
 
「嘿,傅雲開,妳好嗎?」白色明月露出大大的笑容俯視著她。
 
「我很好。」雲開平淡地回答著。
 
「是啊,大家都很高興呢。」臉上有著些許淡淡胎記的白色明月饒富興味地說著。
 
「是啊,因為我爸爸被抓了。」雲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輕快地回答著。
 
白色明月伸手摀住嘴吧,「喔,抱歉,妳一定很難過吧?」
 
雲開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跟我爸爸不熟,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有什麼感覺,應該不要有感覺比較好吧?」
 
雲開看著白色明月摸摸臉上的胎記,「也許吧,我們常常要假裝沒有感覺,這樣別人就不會知道我們在想什麼,好像比較安全。」
 
雲開露出笑容,像是偷偷地擁有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一樣。
 
接續幾天,雲開看見報上全是父親被捕的新聞,上面的照片也換成是一張下巴包著繃帶的父親照片,提到傅道為了逃亡而進行整型手術,照片上的父親有著手術後腫脹的臉,被逮捕後拍攝的照片也不再顯得俊美,只是眼中依然充滿著桀傲不遜的光芒。
 
原以為事情會因為父親的入獄而暫時告一段落,然而所謂的政治鬥爭,在一個上學遲到的早晨讓雲開有了大徹大悟的體認。
 
「五年十五班,傅雲開同學請到升旗臺上來。」升旗臺上訓導主任透過麥克風指名要她上去,同學回過頭看看她,她並不真的知道自己為何需要上臺,但也只能乖乖地穿過許多隊伍走上升旗台。
 
「這個遲到的同學,就是前幾天被抓到的江洋大盜傅道的女兒,傅雲開。」雲開震驚地轉頭看著訓導主任,時間彷彿在一瞬間就凍結了,一陣冰冷的溫度從足底蔓延到趾尖,向上滑過腹部來到手臂而至細緻且薄的雙唇。
 
她低頭看著台下先是短暫的沈默,緊接著傳來譁然的鼓譟聲,她也像是突然失聰,除了耳朵深處傳來隱約的雷聲之外,什麼聲音都無法辨認。
 
她轉過頭,眼神空洞地搜尋著那輪常常早晨忘記回家的白色明月,今天卻只有刺眼的太陽惡狠狠地瞪著她。
 
訓導主任推推她瘦削的肩膀,嘴上尖酸刻薄地口沫直飛,「我叫妳上台,妳還敢在這裡東張西望?」
 
訓導主任的話悠悠遠遠地傳進雲開的耳裏,像是空谷回音遙遠而不易辨別,她一雙冰冷的丹鳳眼掃過台下的同學,同學們無不張大嘴巴吼叫著,可是雲開聽不見,台下同學手舞足蹈的動作已是極為遙遠的舞臺劇,又或者她已搖身一變為羅馬競技場中等待被金毛雄獅啃噬的人餌?
再一次回頭,看見訓導主任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憎惡,嘴角仍飛揚著白色的唾沫激昂地對著她。
 
那麼遠遠飄來那陣奇特的味道就是野獸欄裏,雄獅口中腐屍的死亡氣息嗎?雲開彷彿可以看見自己被撕裂的軀體垂掛在金毛獅尖銳的齒縫間,殘餘的呼吸接收著來自牠喉嚨深處的腐敗氣味。
 
校園中在過去一段時間內,耳語謠傳著傅道的女兒也在本校就讀,訓導主任的行為非但證實了那些耳語,更直接將雲開推上刑台,沒意料到她的父親仍在接受大審,女兒卻早他一步上了刑台。
 
雲開不記得訓導主任還說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走下升旗台,如何穿過人群安靜地回到自己的隊伍裡面,原來,這就是革命志業。所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以及株連九族的意義,約莫也就是如此了吧?
 
回到家中,看見母親跟姐姐還是哀怨地互相安慰,三個人一起哭泣會讓事情變成不一樣嗎?雲開蒼涼地笑笑,安靜地回到自己小小的房間跟小小的書桌開始做起功課來,知道自己的人生在這一刻似乎已經被定位了。
 
父親,實在太遙遠了,像個形容詞,甚至連個名詞也稱不上。
 
1979年,雲開十一歲。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自序
 
重新提筆已經是04年三月底的事情了,從峇里島回台北的長榮班機上,體內蠢蠢欲動的文學因子滋擾我塵封已久的心靈。
 
這一路行來,我頗負盛名的父親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壓力,也是我毫無退路的負擔。從十五歲以來,我開始小說的創作,曾經受到許多作家長輩的關切,但是年輕氣盛的我理所當然地以為那是因為我的父親,所以大家如此的關照我,於是,十八歲的我帶著割袍斷義似的愚蠢決心,與文學創作從此劃清界線,在現實社會中載浮載沉。
 
轉眼,也十八年了。
 
許多的艱苦經歷隨著歲月的腳步逐漸習慣,卻不甘沉寂。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這一生都將是永遠孤獨的旅人,心靈的漂泊不曾感受過避風港的安全與寧靜,生長在一個沒有父親,不被社會所接受的環境下,我習慣於自我安慰,習慣於退避在一個安全的角落,我相信可以成就自己,不論在任何艱難的環境下;我也相信自己的堅強與獨立可以面對一切的人情冷暖。
 
然而,多少次午夜夢迴時,對未來感到強烈的絕望,對於人生的那種失落與空虛像是毫無盡頭地向我擠壓著,多少次,很想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希望來世我可以是不同的生命,可以單純,可以平凡,因為這輩子我已經歷太多。
 
人往往都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而不是真正應該相信的,所謂眼見為憑似乎鐵証的一句話,其實在現實世界中也是非常弔詭的。
 
年幼的時代,執政者掌握一切資源,塑造所有想要讓你相信的事件,於是你看著黑白電視上面的新聞畫面,你相信著;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世界已經不同了,彩色電視上面的新聞仍然讓你確信不已。
 
但是眼見真的為憑嗎?
 
人世間很多的委屈,莫過於有口難言,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很多時刻,我們為了完成一個目標,造就一個形象,起初的隱忍與犧牲,到最後那一刻,竟然自動轉化成人們以為的事實,幾近永難翻身之境,檯面上光鮮亮麗的笑容,對應著犧牲者背後無比的辛酸與苦難。
我很喜歡米蘭昆德拉的那本書,「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短短的一句話,卻真實的那麼刻骨銘心,需要用一生來體會,甚至犧牲一輩子也無法補救。
 
從白色恐怖時代下走過來的這一輩,我相信太多人都跟我一樣心頭有著永難磨滅的烙印,問題只是我們如何尋找出自己的出路。
 
我們總要為自己找到一條出路吧?
 
只是有時候路真的很難走,而我這一路依存的是藝術、文學跟我的女兒-王芃。
 
藝術一直是我生存的原動力,文學更是自我救贖唯一途徑,而王芃卻是讓我繼續呼吸的最大勇氣。
 
即便父親已經從大苦難下重生,不擅與人群相處的他加上從小孤僻的我,似乎也很難重建一個不曾存在過的家庭,然而不曾擁有的或許就是最渴望的吧。
 
為此我曾經選擇一段極為單純的婚姻,最後發現自己的複雜很難在這樣單純的環境下得到平衡,於是一個完整的家庭對我而言,已是此生不再追求的東西。我對時間的記憶其實是很低能的,我相信那是潛意識裡對於無法承受的傷痛自然的防禦。眼前,我享受著與女兒相處的生活,也接受著經常不請自來的悲觀與哀傷,然而我知道只要有王芃的地方,那裡就是我的家。
 
我不知道像我這樣的一個人應該寫出怎樣的東西,但是我選擇一個自己曾經走過的時代背景做為我正式回歸文學之路的開始,這樣的主題難免引人側目,不過也就是一篇小說創作,似真似假,若實若虛。這個社會應該對周圍的事物多一些人文的關懷,少一點八卦的期待,世界應該會更加的美好。
 
那個時代傷害了許多家庭,許多現在大家都喊得出名字的要人,也同時傷害了許多大家從沒聽過的人,政治性的傷害不會選擇對象,總是一視同仁。
 
血緣間的傷害卻是更加錐心的。
 
一路走來,在無數次的盡頭處,我發現最激動時仍要努力保持著最冷列的心,最冷漠時卻一定記得要緊緊護著別讓心頭的一點火花熄滅,這就是我可以繼續呼吸,繼續觀察這個世界的一點點訣竅。
 
人生裡,我經歷過許許多多的考驗,但是對於文學的考驗,現在才正要開始,我還有一條非常漫長的路要走,但誰的人生不是呢?
 
記得許多年前,我還在台鳳集團擔任公關主管以及助理發言人的時候,在第一屆海洋音樂祭的活動場地,現在擔任民主進步黨主席,當年仍是台北縣縣長的蘇貞昌先生曾經很體貼地把我介紹給他的家人與幕僚,同時也勉勵我,「要加油喔,讓我將來有一天向人家介紹『這是施珮君的父親』,而非『這是施明德的女兒』。」蘇先生這句話許多年來偶爾出現在我腦海中,在父親巨大的光環之下,這樣的激勵無異也是讓我努力向前的原動力之一,而這樣來自於長輩的關懷並不是經常會出現的。
 
「月蝕」,象徵的是最黑暗後的再現光明;還是永遠不圓的遺憾?我不知道,文學是一種救贖,卻沒有一定的準則,應該也是因人而異的。
 
此刻,我又在自峇里島返台的長榮班機上,距離我重新提筆恰恰正好週年,這篇十萬字的小說,其實並沒有真的使用一年的時間來撰寫,中間也曾經停筆無數次,不斷的修正與重來耗去我一年的精力,藉著「月蝕」的完稿與出版,渴望自己也能從許多的煎熬中得到救贖後的重生。
 
度過而立的我,希望面對不惑之年我可以更加豁達。
 
謝謝在我做為文學創作逃兵的漫長歲月中,一直不離不棄,生死關頭會想起的兩位朋友蘇玫菁小姐及印尼籍大建築師MR. KETUT ARTHANA,我的母親陳麗珠女士,如父如友給我智慧啟發的葉大殷大律師,還有我最珍貴的寶貝-王芃。
 
 
 
施珮君
於長榮班機
  2005/3/22 20:23
修正於2005/6/14台北北投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今天是四月七日,十八年前的今天,鄭南榕先生為了捍衛言論自由,在警調準備進屋逮人的時候引火自焚,據長輩說自始至終鄭南榕先生都維持著握拳的坐姿,只是椅子燒毀了他倒在地上,但是扶正之後還是坐姿,不同於一般烈火焚身的蜷曲模樣。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前幾天接芃芃下課的時候,在路上她告訴我一個老師說的小故事,而這個小故事我們大家都聽過,一個作奸犯科的兒子在執行處決前要求再吸一次母奶,然後咬掉了母親的乳頭,她痛責兒子的作法,兒子問她為何從小他犯錯的時候,她從未如此糾正過他呢?
 
隔天早上是這次連續假期的第一天,我起床時芃芃已經起床許久了,我看到她在陽台,因為陽台的花台很高,在安全上不用憂慮,可是看著她墊著腳尖勉強往下望,兩隻手掛在陽台外面鬼鬼祟祟,我問她在做什麼?她只是支支吾吾地說看下面啊,我問她手上拿著什麼,她只好轉過身來,我發現她手上拿著一顆雞蛋。
 
那顆小雞蛋已經被她捏的有點裂痕了,我心裡有譜她想要做什麼,但是我仍然問她,她拿著雞蛋想要做什麼?她不敢回應我,我問她是不是想要丟下去?
她以幾乎無法發現的小幅動作點點頭,我問她為什麼想要丟雞蛋下去?
 
她告訴我,囁囁地,「因為好玩。」
 
其實以我們陽台的角度配合芃芃的身高丟下去,樓下接到的會是市場的棚架而不是過往的人潮,當時與其說我憤怒倒不如說我是失望,為什麼芃芃會想要做這種事情呢?只是因為好玩?
 
很多人都告訴我,小孩子都必然會有頑皮、想要作弄人的這段成長過程,很多人都跟我說芃芃已經比一般同年齡的小朋友早熟又乖很多了,有時候我在想,是因為從小我就沒有父親,所以對我而言,我總是要時時警惕自己要有教養,要有分寸,不然人家會就說因為我沒有父親,而且父親又是一個江洋大盜所以我才會這麼沒家教。在我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教養、禮貌、分寸成為我自然的本性,但是會不會我也過度嚴苛地管教芃芃呢?
 
因為她也沒有父親在身邊,但是我不會跟她說,妳這樣做別人會說是因為妳沒有父親管教所以才這麼沒教養,因為這句話太傷人,我相信童年時的一言一行會伴隨著個體的成長直到闔上眼的那一刻。
 
我接過芃芃手上的那顆雞蛋,然後砸在她身上,破碎的雞蛋汁液沿著她腹部的睡衣往下滴落,蛋殼飛濺在陽台地面上。
 
芃芃錯愕而震驚地看著我,我告訴她,「這就是被妳砸到雞蛋的人會有的感覺,妳不希望發生在妳身上的事情,妳就不可以對別人做出同樣的事情,下次,下次如果妳想要試試看丟石頭或是拿刀子刺人家,我就會在妳身上先試驗一下,妳就會知道對方有什麼感受。」
 
我靜靜看了她數秒,她的眼神裡面似乎有點明瞭了我的意思,我才叫她去洗澡,進去浴室之前,我問她,「妳還記得昨天妳在車上告訴我咬掉媽媽乳頭的故事嗎?」
 
芃芃眼眶泛紅地點點頭,我告訴她,這就是那個故事。
 
那一瞬間我了解到芃芃已經三年級了,也許可以承受再多一點的壓力,雖然我知道在我這個複雜的家庭裡面她已經承受太多,在她外公整個倒扁活動裡面,外公外婆的對峙,甚至倒扁人士對我的羞辱,我都儘可能不讓她知道,保護她的生活。但是我知道保護是應該有所選擇的,於是我選擇告訴她,在這一年裏面,我們過著艱困的生活,有時候甚至買不起雞蛋,可是她卻因為好玩而拿一顆雞蛋想要從六樓丟下去。
 
到這一刻芃芃才哭了。
 
人生,充滿了選擇,誰來決定我們的選擇?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前些天在pixnet上面看到另外一個部落格,我沒有注意這位部落客的年紀,但是她對於人性的良善以及對於愛情的美好讓我印象深刻,因此我在她的部落格上留言,我告訴她,可以相信愛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只是這個社會太現實,往往總是會有心碎的一方。
 
今天她在我的「珍惜眼前人」上面留言,其實是非常溫馨的一段留言:有的時候就是忍不住,忍不住的發脾氣,忍不住的悲傷,但是親愛的你,請不要忍不住,因為我們短暫的動怒,對對方而言不是大大的受傷嗎?希望我們短暫的忍耐,能化成一連串的幸福。珍惜對方,這樣你也會幸福,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我想每個人的愛情都是不同的情況,也許我就是因為從不發脾氣,過度珍惜對方,珍惜過往的感情,才會有後來的結局,我這樣講並不是我偉大,而是因為我蠢。
 
        我想,可以遇到一個懂得珍惜、懂得感恩的伴侶,真是最大的幸福,因為,真的,大部分的人都認為別人對自己好是應該的,而像我這樣不斷付出不求回報的也大有人在,只是最後都會傷透了心而已。
 
        記得有一天,在我們每週二固定的女人聚會裡跟茱莉亞還有蘇非也曾經聊到這件事情,不論男女為什麼總是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呢?蘇非的前夫從婚後就不工作,持續了非常多年,家裡的經濟重擔全壓在蘇非身上,她之所以沒有跟前夫發脾氣,只是因為她說要做夫妻的話,有些話是不能說出口的,而且她也說不出口,她以為每個人都應該要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的責任,而這些是不需要人說的。然而,幾年之後蘇非終究還是忍受不了提出離婚,蘇非的情況也跟我一樣,分居了很多年才如願以償重獲自由,回頭想想,一個女人所謂最珍貴的青春歲月全都輸在一場不忍回顧的婚姻上。
 
        每當我們談到這樣的話題時,茱莉亞總是顯得沉默,我們知道她的難處,茱先生說起來是個專業人士,但是遭遇到一些挫折之後也在家裡休養生息了一段時間,我們總是為茱利亞擔心,茱莉亞是個工作狂女強人,越是如此我們越擔心,擔心她會步上我們的後塵。
 
        台灣人總是說勸和不勸離,但是在經過這麼多朋友也許理由不同但結局相同的事證之後,沒有人敢挑明勸離他們,卻總是憂慮有一天茱莉亞會撐不下去。
 
        而我們都知道,等到撐不下去才結束,那種層次的傷害是很難承受的。
 
而茱莉亞的難處是因為茱先生也曾經在茱莉亞的家人惹出許多事端時給予無聲而堅定的支持,這是不同於我跟蘇非的案例,但是我們依然憂慮。
 
        這個世界早就已經不是一定要男主外女主內的情勢了,但是不管遊戲規則再怎麼變,伴侶間的相互依靠卻是屬於應該永遠不變的磐石,然而當一方的壓力過大的時候,要怎麼再去維持磐石千古的穩定卻是誰都沒有把握的,好像隨意說了點什麼就會萬箭穿心。
 
        我的婚姻說起來是傻的,就如同蘇非,我認為男人是有強烈自尊心的,是不能說他們不夠負責任之類的話,於是我的前夫也是很多年都沒有工作,等到我說要離婚的那一刻,他責怪我應該早點提出要離婚,不然像他年紀已經大了,就難以找到工作。
 
        當時我聽見這段話只能用瞠目結舌來形容。
 
而且,相信我,像我跟蘇非這樣的例子,其實在我們的週遭比比皆是,只是大家都羞於承認,好像自己錯託良人。
 
        其實我想我也有很大的錯,在這段婚姻裡面,是我縱容了他的不負責任,而我的縱容是來自於我的包容,我的自以為是,以為從小沒有父親的我,是由母親養大我們,因此我養家也可以。
 
        但是這條路實在太辛苦,也太痛,因為覺得孤單,我不知道那是我們的家?還是我的家?更令人害怕的是,我的女兒會不會也認為男人不工作由女人養家是對的,我不願意讓我的女兒也這樣辛苦的過日子,而我們都不能也不允許自己否認,家庭教育對於孩子的性格養成是有絕對的關鍵性。
 
        我發現,我的自以為是更包含了感恩,因為來自父親曾是江洋大盜的家庭還有人願意疼惜我,所以我很感激這段感情,所以什麼都可以忍耐。當然,經過了很多年以後,我才了解當初也許對方並不是疼惜我,只是錯覺可以與我在一起,就如同婚後三個月他就曾經表態受不了我的家庭、我的家人跟我沉默壓抑的個性。
 
        有一天我告訴蘇非跟茱莉亞,其實說起來也許真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我不要以為自己應該找個單純的男人做伴侶,讓他只是找個跟他一樣平凡而單純的對象做妻子,也許他會過的很幸福也很負責任。
  
        我想,一段婚姻的成敗的確是雙方都要負責任的。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

今天看起來是個清爽的早晨,送完芃芃上學,我站在陽台用我第二喜歡的馬克杯喝著即溶咖啡,因為我最喜歡的馬克杯在兩年前不小心敲斷了握把,那是一個日本Noritake的精緻馬克杯,上面繪有藍色的鯨魚,我很喜歡,非常喜歡,但是它破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妳喜歡,卻不見得可以一直擁有。
 
有時候生命要我們放手,我們就只能放手。
 
如果只是一個馬克杯,當然無法引起我如此這般的感慨。
 
我想是人生,是生命,是許多我們自以為可以選擇事實上卻無能選擇的事吧?
 
我站在六樓的陽台,樓下是市場,這裡不是早市,總要過了九點以後才開始有比較多的人潮。市場,總是充滿了生命力,然而每次我都深切地感覺到一種冷漠,或者說是一種冰冷的孤獨感。
 
之前茱莉亞跟我說,我為何不要認真地經營一個部落格?一個老少咸宜的部落格,畢竟我的職業是文字工作者,我寫作,運氣也很好因為還可以出版,或是在報章雜誌上發表,我知道有更多的文字工作者終其一生都只能在稿紙上滿足自己卻無緣與大眾分享,往往不是因為作品不好,只是出版社的抉擇而已,又一個抉擇的問題。
 
於是我在PIXNET開了這個部落格,而把心底的另一個角落留在MSN的分享空間。
 
但是我發現並不容易,我很清楚自己的文字風格帶著無法擺脫的憂鬱氣質,如果我勉強改變好像就不再是我的文字了。過去的我,可能抵死不從,現在的我願意在某些角度裡面多一些輕鬆少一些感傷,但是,真的,對我而言很不容易。
 
而剛才我端著馬克杯站在陽台時想到的,是一大早也許不該思考的,過於嚴肅的問題—我的人生、我的選擇。
 
如果妳進入Google搜尋引擎打入「碎形」或是「Fractal」,會發現有很多的資料,碎形是一種對稱性幾何,不是上下左右的那種對稱,而是大尺度與小尺度的對稱性,碎形具有自相似性,「自相似性」是指某圖形的任意部分經放大或縮小後,仍然可以展現出原來的型態,也就是指整體圖形和部分圖形都具有相似型態。所以將碎形圖形無限放大,將會出現與原來圖形極相似的形像。自然界有多種形態都擁有碎形性,裁切密林或山水風景相片的某部分,將其貼在另一張風景相片上,則往往不會損傷我們對此張相片的印象,這就是具相似性的形態和圖形所擁有的特點(藍色文字註一)聽起來有點模糊,對嗎?我想很多人都看過日本出名的浮世繪—神奈川的沖浪裡,裡面的每一個小浪花放大了來看就是整幅畫的結構。
 
不那麼學理,也許換個角度來說,每一個piece裡的我,成就了完整的我,而這每一個piece裡的我,又包含了無數的抉擇,每一個選擇都是我,組合起來就是現在的我,我從小所吃的苦,我現在所忍受的一切,我希望可以接受的命運都是每一個片段並且是經過選擇的我,那麼誰來決定我所有的選擇呢?
 
是我自己嗎?
 
也許不是。
 
那幅沖浪裡,天上的雲,樹木上的分枝其實都不是他們自己決定的,我們也都妄想著我們可以決定自己所有的事情,但其實,我們的選擇都是不得不的選擇,是早就註定的,是遠久以前就存在我們的基因裡面,因為時機的到來,環境的因素而讓我們做出了我們之所以成為我們的決定。
 
我們的每一個選擇都不是自己的選擇,卻又不得不如此選擇,很弔詭,不是嗎?
 
 
註一: 引用自http://163.21.229.21/domainweb/d03/%E7%B0%A1%E4%BB%8B.htm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