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呼喚--青少年問題再探

 

前言:

 

對於五年級後段班的我來說,每每對於社會上陸續出現八年級生的工作者感到咋舌,不知該說是歲月催人老,還是這個社會系統出了狀況,許多理應還在讀書或是受到家庭保護的小朋友們,卻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姿態在這個五光十色,甚或堪稱千奇百怪的社會上闖盪著、碰撞著。

 

筆者常光顧的一位六年級後段班的髮型設計師手底下有位八年級的小妹妹,剛剛來上班,據設計師友人抱怨不但頑劣難敎,甚至還有嗑藥的不良習性,讓設計師頗為頭痛,每每找來訓話,希望可以改變小女生的想法,不想卻發現世代的鴻溝竟然已經悄然出現在六年級後段班跟八年級之間。

 

走訪一趟社團法人台灣向日葵全人關懷協會(下稱向日葵協會),為的是想要探索這些後草莓世代的想法與問題所在,不久的未來已然是草莓世代與後草莓世代的天下,這樣的週期循環看在走過野百合世代的我們來說,不能說是絲毫不令人擔心的,尤其是在物質濫用、藥物、毒品、煙、酒,甚或網路援交都極易取得的狀態下,我們的孩子將要面對怎樣的未來?我們的家庭、社會系統又應該要負起怎樣的責任?甚至是你跟我,又該怎麼面對複雜而混亂的未來,如何傾聽孩子的聲音,如何試圖引領他們走出一條足以安全生存的道路呢?!

 

當前的問題

 

2008年跨足到2009年,世界經濟的衰退致使台灣不可免地陷入經濟風暴之中,大量的裁員、資遣、無薪假所帶來的失業潮,必然會立刻引發後續的自殺以及失學的問題。

 

在博士、碩士滿街跑的狀況下,讀書成為現代人必備的基準條件,由此,「失學」成了可怕的名詞,而依循正規途徑成長的普通人通常對於逃學逃家的問題更視為罪大惡極之源頭,因為隨之而來的可能就是幫派、吸毒、竊盜、援交等等的問題。然而,不可諱言的,這些也的確是現在青少年在迷失過程中經常遭遇到的問題,問題嚴重的就會進入少年感化院,罪行不重的進入家事法庭之後,就會進入少年保護管束程序。

 

向日葵協會協助青少年保護管束團體治療已經進入第四個年頭,訪談該協會社工師與諮商師獲得珍貴的資訊,得以一窺團體治療以及保護管束的神秘地帶。

 

向日葵協會社工師首先表示根據內政部97年調查指出:1-9月各縣市政府受理之兒童及少年保護各案通報案件有14750件;上項通報案件中受虐人數9929人,其中少年達3649人,較去年同期增加8.0%。此外,依據兒童及少年福利法,通報案件經縣市政府機關評估列管為個案保護者有19346戶,該機關應提出兒童及少年家庭處預計畫,提供各項家庭處遇扶助,包括電話諮詢、家庭訪視、家庭功能評估、資源轉介等等。

 

    但這些夠嗎?孩子們需要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家庭不再是一個孩子可以遮風避雨、心之所屬的地方?為什麼學校對學生也變成天地不容、誅而快之的地方?國家、社會,種種建構的制度與規章,又能提供孩子什麼樣的發展空間呢?

 

是的,孩子到底需要什麼?又是什麼因素迫使他們逃離家園?

 

這些青少年往往是在懵懂無知的狀態下犯法違規遭到逮捕,之後進入法律程序,繼而成為邊緣人的一部分,進不去成人的世界,也回不了童稚的族群。

 

這次走訪協會的主題在於青少年保護管束的團體治療領域,對於一般人來說,這是個陌生的名詞,不但團體治療具有神秘感,保護管束似乎更意味著非一般人可領受的遭遇,那麼何謂青少年保護管束?意即在犯法之後經由法院裁定,罪不致誅,亦無需進入感化院,便轉入觀護系統,每一位在案的青少年都有一位固定的保護官或稱觀護人替代父母職權來進行少年的監護權,涵括生涯規劃、是否繼續回校讀書、決定孩子應該參與何種活動或輔導等,每一案為期三年,如果青少年在三年期間表現良好就可以結束觀護時間,自由返回屬於自己的世界。

 

問題是,什麼是屬於自己的世界?這個所謂的「自己的世界」在被觀護的三年中是否有效建立正確觀念?或是退一步說為孩子可以理解的觀念?青少年法定年紀為十二歲到十八歲,在這個充滿叛逆與好奇的年紀當中,能否在家庭失能的狀態下遇到好的觀護人端賴運氣,誠如一個病患能否遇到良醫不但是機緣,似乎也攸關自身的負擔能力。

 

向日葵協會在2005年初主動向台灣少輔會以及部分相關青少年輔導的基督教機構提出建議,向日葵協會長期關懷青少年問題,並且持續領導青少年成長團體與個別及團體治療工作,因此向上述機構提出邀請,如果需要輔導的青少年為數眾多,以團體治療的方式將可以有效運用資源,可惜該方案並未成行。然而,同年年底,觀護系統得知向日葵協會的工作內容之一便是輔導青少年情緒障礙,於是開始陸續轉介青少年個案到協會進行成長團體。之後在一個機緣的促使之下,向日葵協會認為應該以機構對機構的方式來進行青少年的輔導,可以有更完整與長遠的規劃,於是便提出合作方案,隨即得到士林家事法庭庭長的應允,由協會負責籌募款項以及團體輔導,士林家事法庭轉介保護管束少年到協會參與團體,這個方案終於在2006年具體成型運作,至今已經第四年。除了少年保護管束之外,協會也承接一般青少年情緒障礙諮商輔導,試圖將服務層面擴大。

 

向日葵協會諮商師表示,由於該計劃首筆款項由勞委會職訓局撥款協助,因此第一批的團體主題為生涯規劃就職輔導成長團體。又因為協會專精在情緒障礙的心理治療,因此也要求家事法庭盡量轉介有情緒障礙的青少年來接受並享有團體治療的機會。而面對接受保護管束的青少年族群,最大的難處就是孩子對於成人強烈缺乏信任感。『他們總是帶著隨便你們要怎麼做,反正我們就是接受命令而來的,觀護人叫我們來,我們不能不來,如果不來就會收到單子,集滿三張就要去土城報到。』諮商師如是說,協會的團體治療必須要循序漸進地引領這群孩子重建信任,不論是對他人或是對自己的信心。

 

信任,到底是什麼?一個具有充足自信心的成人往往在嬰兒期有著充分的滿足感,得以成就日後他對自己的信心,可是綜觀這些進入保護管束的孩子,家庭幾乎極端屬於失功能的狀況,父母無法照顧孩子,甚至連自我照顧都有問題,而這裡所指的照顧不只是生理上的照顧,還有著更多心理上的問題。父母無法給予孩子適度的照顧,尤有甚之是許多家暴問題,導致孩子產生逃避的心態,一心想往外走,而往外走的後果卻往往難以估計。

 

向日葵協會社工師提出自己輔導的個案,一位家境小康的獨生女,因為父母失和長期發生劇烈爭執,小女生不堪其擾便離家出走六年,為的就只是不想再看見父母的爭吵。但是在這出走期間,小女生沒有一技之長,便到酒店擔任公主的工作,最後逮捕時被扣上性交易的罪名而進入保護管束的階段轉介到向日葵協會。小女生初初接受輔導時非常驚慌失措,不斷澄清她只是做公主,沒有做性交易,但是因為眼下台灣的法令只有單純一條少年兒童性交易保護法,因此全綁在一起的結果,讓小女生這輩子都要帶著性交易的前科紀錄。經過幾次的輔導,發現小女生在離家的六年之間,因為保護管束被迫住在中途之家的一年半卻反而是與父母相處較為融洽的時間,說起來極端諷刺,也無比感傷,難道真是相見好同住難?這原本應該是血脈最親的原生家庭,為何卻帶給孩子這麼大的負擔?!

 

在我們不斷責怪孩子不懂事的狀態下,到底有多少人有自省的能力?難道不是因為成人的錯誤造成孩子的磨難嗎?許多失功能的家庭常出現的對白是「孩子的某一方父母或是雙父母都不爭氣,所以他更應該要爭氣!」現在想想,這句話豈非可笑?如果撫育自己的成人都無法做出良好的表率,那麼自己要到哪裡去尋找模仿的對象?

 

進入保護管束程序之後,一切的監護權便由觀護人接手,觀護人的角色在台灣並不需要具備專業身分,不似醫師資格必然要有醫學院訓練,只要經過高考合格便可以擔任觀護人。因此孩子在經歷失功能家庭之後,能否有幸遇到得宜的觀護人是另一次命運的考驗。

 

向日葵協會諮商師表示,也有部分的保護管束少年有著相當正面的成長,遇到好的觀護人,得到適宜的成長輔導,這一類的個案也多半可以提早結束保護管束的時間。但是遇到不得宜的觀護人也為數不少,觀護人應當以更鼓勵的心態來面對這群孩子,必須要撇開自己的成長經驗,以專業的態度來輔導跟鼓勵孩子。

 

許多孩子都只是希望得到關注,希望擁有勸慰,」諮商師如是說,「有時候看到這群孩子受了小傷、看起來很疲倦或是改變髮型,我們只是開口問候一下,他們就很感動,覺得自己被重視了,漸漸的,我們的互動也越來越好。

 

為什麼我們的孩子只是想要被重視,卻如此遙不可及?是因為他們曾經犯錯嗎?這個錯誤到底是誰造成的?人性本善還是本惡,在此處需要做激烈的辯論嗎?

 

孩子也想回去讀書,但是現有的教育體制卻無法接納他們,帶著有色眼鏡跟放大鏡仔細查核他們的結果,好一點的是轉入技職學校學習一技之長,若非便是徹底放棄就學,轉而提早進入職場,可是在有限的學歷之下,也只能找到社會底層的工作。

 

我們很努力在工作了,可是大人都看不見!!」諮商師轉述孩子的心情,「好像我們永遠都做不夠多,不夠好!

 

在路上一抓就是一把大學生的情況下,這群未滿十八歲的小朋友,為什麼我們對他們的要求卻更加嚴苛呢?

 

他們出生在沒有功能的家庭,沒有接觸到得宜的觀護系統,沒有受到社會的關懷,在父不父、子不子、倫常失衡的狀態下,需要檢討的是我們這些成人還是這群受害的孩子?他們終究只是一群迷失的孩子,在茫茫的人生路上摸索著,想要找到一條生存的途徑。

 

這群孩子的未來以及他們的小小孩子呢?後草苺世代下被遺棄的社會孤兒會是一個更可悲的惡性循環嗎?

 

「妳是指家族理論嗎?」社工師苦笑著問我,「會,其實很有可能就是會成為惡性循環。」

 

 

適宜的心理輔導介入

 

向日葵協會在這整個關懷系統裡面扮演的角色就是心理輔導的橋樑,試圖讓孩子對這個世界重建信心。這些孩子在協會專業助人者付出的關懷之下,慢慢找到了一絲的溫暖,儘管這是觀護人要求參與的團體,但是孩子們也會主動調配自己的工作時間,為的就是來參加每週四上午九十分鐘的成長團體,因為在這裡可以找到一絲喘息的空間,也讓孩子們學會檢視自己的情緒。

 

向日葵協會諮商師提出自己輔導的個案,一位少年每天不停的工作,從不休假,起因是當初父親跑掉之後,留下巨額債務給母親,少年的母親每天工作養家最後病死褟前,少年不知道可以拋棄繼承權,因此每天為了還掉父母的負債拼命地工作。就在筆者走訪向日葵協會前不久,少年的父親返家,隨即發生家暴,父子倆打成一團,父親再度離家,而少年來到成長團體卻可以跟以往不同的,較為平靜的態度告訴同伴及諮商師這件事,因為他已經了解到父親就是這種人,而這就是他的命運,他認為自己就應該如此接受了,不應再被父親所困擾。

 

這是心理輔導上明顯的成就,孩子的自省能力成長了,但是身為成人族群的我們難道不該感到汗顏嗎?當我們看到失學少年、陣頭裡年輕的容貌,難道我們不該自我反省,這個社會到底給了孩子怎樣的未來?我們的典章制度、我們的校園、我們的家庭教育到底是正成長還是負成長?許多事情不是閉上眼睛就可以看不見,因為這些受傷的孩子到處都是,而且在一切成人世界態度不改變的狀況下,勢必還會繼續蔓延下去,這到底是誰的責任?

 

這些迷失的孩子需要我們給他們一些鼓勵,也請大家回頭省思一下家裡的孩子是否也有難以啟齒的痛苦正在折磨著,你的左鄰右舍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困境?伸出手並不是那麼難,難的是我們的心態。

 

眼下許多大財團為了利益正在紛紛裁員之際,向日葵協會的社工師卻只是說道:「我們的力量很微薄,但是每一次看見父母親拿他(她)沒輒的孩子、社會也拒絕他(她)的孩子願意來到向日葵,開心地走出向日葵,我們做的也不過是稍微拿他(她)有辦法、儘我們所能接納他(她)而已。改變已經發生,正在一點一滴的累積,也許需要很長的時間,但向日葵願意繼續陪這群孩子走下去。」

 

作者:施珮君

協力合作單位:社團法人台灣向日葵全人關懷協會www.sunflowerwithme.org.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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