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去年(2011),我為魅麗雜誌四月號的專輯所撰寫的一篇文章,該期的主題因為四月清明節,於是討論起因為生病而即將離世的人,對家人可以留下什麼,以及諸般轉變。該期有許多相關的採訪,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搜尋一下<<魅麗雜誌>>2011年4月號。


l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老子

 

專題編輯會議前兩天,日本宮城縣發生9.0的地震,隨即而來的大海嘯席捲仙台市,死傷慘重,接二連三的不幸是福島第一核電廠發生一連串危機事件,重創高度自制的日本人,還有透過所有電子、網路媒體目睹這些生死一瞬間驚駭畫面的世人,這個悲傷與創口,將會影響我們很久,很久。

 

突如其來的重大災難往往對我們造成難以言喻的傷痛,因為太突然、因為太嚴重,其負擔遠遠大於我們所能承受的範圍,因為我們沒有準備。

 

所以,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面對生死關頭是可以有所準備的嗎?

 

四月份的兒童節與清明節是一個高度充滿矛盾的月份,在乍暖還寒的季節裡,我們看到充滿希望與絕望的兩極。令人不禁思索這死生之間到底要如何準備?死者要如何珍惜最後的時刻?生者又要如何圓滿的持續著人生道路?

 

某個再次轉寒前的微熱傍晚,魅麗在充滿生氣、密佈背景噪音的台北車站拜會了輔英科技大學人文與管理學院生死學副教授兼任中華殯葬教育學會理事長的尉遲淦老師,針對104市調的「珍惜」問卷進行一段奇妙的生死學探索。

 

在998份有效問卷抽樣中,高達近六成八的受訪者表示如果只剩下半年的生命,最想做的事情是「珍惜最後與家人的相聚時光,讓家人感受到滿滿的愛。」基於東方人對家庭具有較西方人更緊密的關聯性,這個選項毫無疑問成為指標性的方向,顯示出家庭的重情。但是在這個選項的背後,我們應該更深刻地探索其根本原因,除了東方家庭,尤其台灣多以兩代或三代同堂所造成的緊密連結之外,這個答案顯現的珍惜是針對存活者,不管是死者生前還是倖存者。以即將遠行的人來說,這個選項代表的到底是做為「心的安頓」還是「最後的交代」?

 

生死之間我們可以選擇極其頹喪的放棄,或是從中汲取線索,使珍惜人生最後一段道路轉化為具有療癒效果的功課。最後一段人生的深刻相處,理應可以成為生者往下走的動力,因著這樣的珍惜與深刻相處,死者的離去不會造成生者無法走下去的困境。然而並非每個人都可以成就這樣的療癒,我們看到太多的人因為自以為愛得太晚、愛的不夠久,所以在親愛的人離去之後隨著一起跌入萬劫不復的哀傷之中。

 

愛之所以影響這一切後續發展,重要的不應該是時間的長短,或許應該是強度的問題,強度高的愛,即便一天也能永遠,強度低的愛,縱然一生也毫無所依。根據心理學研究顯示,生前關係良好的伴侶在面對死亡的痛楚較容易復原,反之則容易陷溺在自我責備的罪惡之中。但世事沒有絕對,我們也眼見有些存活者對離去者有著極為強度的愛,但仍然無法從世俗眼光的傷慟中走出來,在這裡我們得見一個傳統的迷思—為什麼我們一定要用世俗的框架套在悲傷者的身上?為什麼他們一定要依著眾人的想法而行?假若在倖存者的心中,離去者依然存在,他們可以藉著這樣的依靠繼續前行,為何不行?為何一定得依照大家以為的「走出來」、「放下」、「再婚」才能表示療癒?這樣的療癒,是治療了旁人還是原本受傷的人?我們在「悲傷輔導」中看見,如果現在的離異、不婚、同居、同性戀都可以被接受,為何不能接受傷慟者以另一種方式療傷?只要其行為沒有傷害自己及旁人,何不就默默給予陪伴與支持的力量就好?

 

另外還有近四成的受訪者以較為個人化的觀點表示想要把握最後的時間完成夢想。不管以家族為重或是以滿足個人優先為考慮,綜觀死生之間的掙扎,絕大多數都是在滿足最後的時候,但是當「最後時刻」終究避無可避的來臨之後呢?死者已矣,生者卻可能馱負著各種不同理由的哀傷活著。即將遠行的人是否會考慮家人在自己離去後的生活延續問題呢?問卷中顯示只有不到一成,僅僅5.6%的人會考慮後續的問題(錄製影帶或家書,在未來重要時刻陪伴家人),這表示大家較為關注的仍在「生」的階段,只要我抓住最後的生命,好好完成,卻不小心遺漏了生者的心情。而這5.6%的人的確考慮過自己離去之後,生者想念我怎麼辦?

 

事實上,研究證明,錄製影帶或家書,在未來重要時刻陪伴家人可以有效安撫生者心靈。基本上,在死者離去的前兩年因為仍處在敏感的悲慟期,會需要較多這樣的安慰劑,之後的歲月會因為生活不斷前進的驅力,減至可能會在重要時刻特別感覺到孤單,而懷念死者的陪伴,諸如忌日、生日、重大事件像第一次生理變化、交男女朋友、結婚、懷孕等等。即使只是隻字片語,生者也可以捕捉到往生者對自己的關心,進而引發繼續往下走的動力,這是一種持續在生死兩界間的連結,更是一種體貼的做法,畢竟,生死難料,但願盡其力讓生者安慰也是一種高強度的愛。

 

問卷中同時看到有高達五成四的受訪者,選擇要「開心過好每一天,掌握每一個時刻的美好感覺」,這自然是現代社會中鼓勵大家「活在當下」的概念,平日我們活在當下毫無問題,但在這個特殊議題裡,所謂的活在當下,我們不得不進一步深思,這個當下是為自己還是為別人?當他人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而行,彼此該怎麼協調?是要他人好還是要他人成為我們預期下的那種好?在生死學的觀點下,我們看到許多簡單的事物有著截然不同的省思。

 

而相較於十年前的統計數字,現在僅有四分之一的人選擇「絕不放棄任何可能生存的醫療機會,奮戰到最後一刻中」,這無關自私與否,但是可以窺見現在的人可以擺脫過去的死亡禁忌或是生命神聖的觀念轉而為家人設想,畢竟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可以負擔龐大的醫療費用甚或是家人可以放下工作專心一意照顧病者而生活無憂,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事實。尤其在臨終關懷觀念於1993年有了重大突破引起較大的重視之後,對於最後這一刻,我們有了更多的選擇。繼續奮戰沒有不好,放下,也沒有錯,端賴我們如何看待最後的生命時刻,我們要留下的是什麼。

 

截稿前夕,日本福島第一核電廠仍然有兩百位工作人員,輪流每批以五十人為一單位進去挽救更嚴重的災情發生,如今,不單是全日本因為安全而對這兩百位英雄有所冀望,此刻是全世界都對他們有所冀望,為了害怕成為車諾比第二,為了害怕對周圍國家嚴重的影響。令人不禁想起邱吉爾曾經說過的話:「從來都沒有那麼多的人對這麼少的人虧欠如此多。」

 

對我而言,我看見的是他們真正體現了珍惜與圓滿的精神,不管最後這場世紀災難終將如何收場,福島兩百位英雄珍惜這個世界、重視自己的責任,顧慮自己如果不能以命相搏克盡職責,在他之後的生者,將要如何繼續存活下去?

 

但願妳我、這個世界,每一個人都能夠真正活在當下,更要理解到福禍向來相倚,對於生者、死者,不單珍惜,更要圓滿。

 

 

 

 

arrow
arrow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