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要去喝喜酒,妳在家裡要聽守禮的話,把功課做完,知道嗎?我喝完喜酒就會回來了。」母親打扮妥當之後邊叮囑守禮兩姊妹,邊將一疊紙鈔放進紅包袋裡。
 
母親出身大戶人家,出手向來大方,雖然跟傅道私奔後在傅家過著辛苦的日子,許多年來已經疏於裝扮,但是此時裝扮起來仍可窺見母親年輕時的風韻與美麗。
 
送母親出門不多久,又見母親返轉回來。
 
「我想想還是帶妳們一起去吧,剛才出門眼皮跳個不停,心頭慌慌的,我紅包包得很大包,你們一起去也不失禮。」陳玫無厘頭的話講完,催促兩姊妹趕快換上衣服一起出門。經過上次國民黨內某人的通風報信後,雲開與守禮結結實實地在家裏待了許多天都沒有離開家門一步,直到一週後才慢慢讓生活盡量回復到以往的步調。
 
陳玫一直以為由於傅道是起義的領導人之一,也許對方投鼠忌器,反而可以保全自己這個淒涼無依的小家庭。
 
雲開吃了一頓愉快的喜酒,喝了許多汽水之後跟著母親姊姊快樂地坐著計程車返家,車剛停妥下車,一家三口人就傻在門口。
 
屋內微弱的燈光,看出裝飾著蕾絲門簾的玻璃大門內有人用守禮的單車卡在門上,明顯是家裡遭小偷光顧過了,三人合力將門推開。母女三人擠成一團緊張地往屋內走去,那是陳玫的父親興建的透天厝,當年陳玫的父親白手起家,成為東南亞的漁網大王,在高雄後火車站熱鬧的街市上買下一塊地,蓋了三間緊連的三層樓透天厝給以陳玫為首的三姊妹,在70年代三間透天厝的建材均從海外進口是一大手筆,陳玫家也並不是第一次遭遇小偷光顧,但的確是較其餘兩姊妹的頻率為高,顯然這次又是她家雀屏中選。
 
屋子後門大開,樓上的燈光卻一片昏暗,陳玫正要去隔壁請妹夫過來查看,雲開卻飛快地跑到裝置警鈴的牆邊按下警鈴。
「不要按!」陳玫還來不及講完,雲開已經完成了動作,正回頭困惑地看著母親,「為什麼?上次那個警察不是說有特殊狀況就可以按警鈴通知他們嗎?」
 
「是沒錯,但是這次並不是他們所謂的特殊狀況。」陳玫也不知道要怎麼跟雲開解釋,難道要明講說是有人要試圖謀殺她們時才可以按嗎?這樣的話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孩會造成多大的恐慌?
 
傅守禮在旁邊只是臉色發白地等待著,「現在我們等警察來嗎?站在這裡安全嗎?要不要在外面等比較好?」
 
陳玫點點頭,帶著兩個孩子走到騎樓下等待著,也到隔壁叫妹夫們出來。
 
「三姊,我上去看看好了。」五妹夫建議著。
 
「不要,等警察來啦。」陳玫制止他,「他們應該很快就到了。雲開,妳跟姊姊先去五姨家。」
 
「不要,我要在這裡。」雲開從小就沒有看熱鬧的習慣,只是單純地覺得應該一家人在一起。
 
警察在幾分鐘內配置著兩輛警車來到現場,上次的高級警官帶領著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員到場,高級警官一下車,一眼便可數齊陳玫家中三人,「妳,妳們全都在啊?」
 
陳玫有點尷尬地點點頭,「是啊,因為我們剛才喝喜酒回來,發現家裡可能有小偷。」
 
警官哭笑不得地說著,「傅太太,妳應該知道這條警鈴線不是這樣使用的。」
 
「是我按的,上次不是說只要有特殊狀況就可以用嗎?我們家遭小偷了耶。」
 
「妹妹,這不是這樣用的,不是遭小偷時用的。」警官試圖想要解釋給雲開瞭解。
 
「不然是何時才可以用?」雲開不懂警官的重點在哪裡,窮追不捨地問著,為何大家都說這是特殊狀況才能使用?而什麼才是特殊狀況?
 
警官跟陳玫面面相覷,警官最後無奈地笑笑,「沒關係,既然來了,我們就先去檢查看看小偷還在不在裡面,妳們進去過了嗎?」
 
陳玫點點頭,「只有進去一樓,確定後門被打開,但是二、三樓跟地下室還沒有去過。」
 
「好,那妳們在這裡等,我們上去檢查。」警官指揮調度,所有的警員分別到各處檢查,陳玫母女三人跟妹妹、妹夫們只是在原地焦慮等待。
 
過了十分鐘之後,警官來報整間房子目前看起來是安全的,並沒有可疑人物逗留現場,陳玫向警官致謝,「不好意思,勞煩你們了。」
 
警官也只是微笑,「沒關係,雖然是一場誤會,不過總是很高興並非發生我們所以為的事情,大家平安就好了,妳檢查一下看掉了什麼,明天來警局備案。」
 
陳玫再三跟警官道謝,警官笑笑,回頭對雲開說道,「妹妹,下次不要亂按喔,這樣會嚇死人的。」
 
雲開還是一臉的疑惑,到底是什麼時候才可以按那個特殊的警鈴呢?雖然這個問題雲開並沒有問出口,但是也沒有想到答案會如此快就揭曉了。
 
所有的警員離去後,五妹夫意有所指地問著,「三姊,他們是怕發生那種事情嗎?」知道在孩子前不宜多談。
 
陳玫點點頭,「我先帶她們上去看看,明天再說吧。」
 
「三姊,要不要我們陪妳們上去?」
 
陳玫搖搖頭,「警察檢查過了,應該沒問題,時間也晚了,你們也早點回去睡吧。」
 
「姊夫做了那件事情,讓大家生活都更辛苦了。」另一位妹夫抱怨著。
 
「怎麼可以這麼說?他也是為了台灣人做事情。」五妹夫為陳玫跟傅道辯解著。
 
「他瀟灑去革命,結果讓我們大家跟著受苦,做生意也有阻礙,還要被人指指點點。」
 
「不要再說了,有小孩在這裡。」五妹夫希望把話題打住,一邊瞄著雲開兩姊妹。
 
雲開輪流看著大人們為了自己的父親在爭論,她不知道父親到底為台灣人做了什麼,但是她知道四姨父的意思,她是傅道的女兒理所當然要受苦,不管她的父親做了什麼,但是姨父是外人,卻要一起受苦,也難怪人家會怨嘆。
 
所有人離去後,陳玫仔細鎖上前後門的鎖,帶著兩個孩子上樓,看見樓上並不是被翻箱倒櫃得很厲害,也趕快返回自己的主臥室去檢查櫥櫃,發現所有值錢的東西都還在原位一點也沒有被移動過的樣子,心裡雖覺得有異,但仍只是擱在自己心頭並不多言,再次去到兩個孩子的房間,「有掉什麼東西嗎?」
 
守禮跟雲開都搖搖頭,「好像沒有掉東西耶。」
 
陳玫心裡更覺詭異,只是淡淡地說著,「既然沒有掉什麼東西,那就早點睡吧,明天起來我們再整理。」
 
經過這一番折騰也已經將近夜半,兩姊妹非常疲倦,也贊同母親的想法,換上睡衣準備睡覺。
 
雲開睡眼惺忪地走向自己的床鋪,掀開被子準備上床,卻赫然發現在她睡覺的位子上擺放著自己家裡那把生鏽的菜刀,她不禁失聲地尖叫。
 
這是雲開這輩子第一次尖叫,或許也會是最後一次尖叫,在這一刻,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終於徹底地瞭解到家裡那條警鈴線所適用的「特殊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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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