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君:
書好幾天前已收到, 也早已閱畢.
是能引人心弦, 誘人深讀的小說.
你不只是書寫一部情節離奇, 故事動人的作品,
更大的用心, 在於呈現人際間的信任與愛, 著墨善與惡的人性辨證,
也恭喜你做到了!!
很高興你回到文字的書寫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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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李問與司馬楠的故事外,
劉敬仁與林蘭間的情感描寫, 亦令人動容.
                 讀者 淑瑮師 上
 
淑瑮老師是我左營高中的導師,敎國文的,據聞當年是師大國文系第一名畢業的,跟我同一年分發到左中,不同的是,她是老師,我是學生。
 
我想對淑瑮老師來說,真是驚險的第一屆導師班吧?左中是升學學校,可是我們班上卻聚集了各種不同的學生,我們班不是放牛班,而是非常正常的升學班。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國文老師,其實也才大我們五、六歲,可是她的學生名單裡面不但有乖乖牌,也有看起來就像小太妹的學生,還赫然出現當時仍在坐牢的江洋大盜施某人的女兒,而這位施某人的女兒還擔任她的導師班三年的班長,註定跟她互動關係密切,呵呵!!
 
但是,淑瑮老師一直給我很溫暖的師生情誼,從不主動提及這件事情,也從不避諱讓我曉得她知道。
 
高一的時候,我就得到左中青青文藝獎小說組首獎,聽說創校以來我是首位高一就拿到首獎的學生,這算是我送給淑瑮老師的一份禮物。
 
說起那次得獎其實很有趣,那是我國三寫的短篇小說,一萬多字,高一的時候投去稿箱竟然意外就得獎了。由於施先生的關係,其實我的國中生涯是備受導師歧視的,當時我就讀高雄市三民國中,我的導師姓張,女性,五十歲上下,很愛誇耀她家新買的車,喜歡用同一條手帕擦汗跟擤鼻涕,最重要的是,她跟淑瑮老師一樣,從不避諱讓我曉得她知道我的背景;跟淑瑮老師不同的是,張老師也不斷提醒我,並且是公開地提醒我,我來自一個見不得人的家庭,是個「品種不良」的學生,所以呢,她認為在我這種不良品種的基礎之下,我的一切作為都是不良的或是不可能優秀的,包括我的文字。
 
在國中這位張老師的英明思慮之下,我從未被允許參與過任何作文比賽,作文分數也一直不佳,她總是可以找到理由給我作文低分。因此當高中聯考,作文我拿57分的高分,回去學校拿成績單時,張老師竟然還說,閱卷老師的眼光真有問題!!
 
我都不知道是誰有問題?!
 
但是平心而論,我之所以發現自己可以寫作真的要拜這位張老師所賜,因為她的國文課上的真糟,她的課我都在自由發揮,因此國三的時候,我寫了後來讓我一舉創下左中首位一年級新生奪得首獎的夢幻紀錄—如霧起時。

國中的時候,雖然一直被張老師排擠,但是我總覺得自己是可以寫的,如果問我,從沒有被她的惡毒打擊過信心嗎?當然有!!但是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也許我的文字不夠好,但我想也不必然像是這位張老師所偏執的那麼糟糕吧?!
 
考上左中之後,意外發現我們的導師跟我們一樣是新生,雖然教官室很快就召見我,有趣的是主任教官對我很和善,而我們班的女教官—郭教官則是一直對我持有偏見,不過後來我想也是不能怪她的,郭教官一定覺得她倒楣透頂才會敎到我這個學生,對她來講更具威脅的應該是我三年都做班長。
 
這種無形中的威脅感到了高三那年我得到了證明,高三每年都會選學生代表,坦白講,我對那些事情很沒有興趣,但可能是因為我三年都做班長,而且我在學校以小說創作著名,所以不小心有比較多人認識我,因此消息傳出來大家有意要推薦我出來選學生幹部代表。
 
第一次,我看到主任教官沉重的臉色,我聽見廣播叫我去教官室,一踏進教官室,我看見郭教官一臉得意,其他教官對我微笑,只有主任教官沉著一張臉,他邀請我坐下,然後很慎重地跟我討論選學生代表的這件事,他不苟言笑地告訴我,兩年來,我一直都跟他相處愉快,而且他也從不會對我有偏見,他講這句話時還語意深長地看了一眼郭教官,我點點頭,其實我知道他要講什麼,從我聽到廣播召喚我去教官室時,我就知道了。
 
我只是很想聽聽看主任教官會不會一舉毀了我對他的優良印象,即便事隔多年,我還是要說,主任教官沒有讓我失望,他是個軍人,是個有品的軍人,他繼續告訴我,他看見我年年做班長很欣慰,看見我小說年年得獎很開心左中文風興盛,但是如果是要出來選學生代表,會對他造成一定的壓力。
 
我點頭說我知道。
 
主任教官好像了解我的意思,不過我還是告訴他,我對於選學生代表一點興趣都沒有,我不知道怎麼會有人要推薦我,也知道會對他造成一股壓力,我沒有興趣做這些事情,我每天要讀書、寫小說、打網球跟處理班上的事情就已經很忙了。
 
主任教官點點頭,最後他告訴我,「施珮君,我不是針對妳個人,只是,年年做班長是一回事,但是出來選學生代表是另外一回事。妳展現出不容否認的領袖特質,做班長我不會擔心,但是如果出來做全校的學生代表,妳的背景會讓很多人憂心,我希望妳了解,這不是妳個人的問題。」
 
我點點頭,對主任教官笑一笑叫他放心,其實我早就知道,而在這許多年後的此刻,許多的生命議題也都沒有改變。
 
左中的藍衫人生涯完全地開啟了我的創作生命跟無窮盡的可能。
 
高一入學沒多久,就看到穿堂上有斗大的公告,青青文藝獎開始徵文了,我細讀了一下徵文須知,然後把國三那篇一萬多字的小說翻出來,謄進稿紙之後就丟進去投稿箱。
 
那時候,其實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丟進稿箱之後也就隨他去了,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妳知道,經過國中三年被張老師蹂躪過後,有些事情只是抱著嚐試的心態。
 
忘記過了多久,有一天早上升旗典禮時,一位生活組長走到我們班上,問我,「班長,妳們班是不是有一個施珮君?」
 
隊伍前面幾位同學都望著我,我點點頭,指指我自己,「就是我。」生活組長老師露出一點訝異的神色對我點頭要我隨她走。
 
我回頭看了淑瑮老師一眼,她也一臉茫然,我便跟著生活組長老師離開操場,她回頭告訴我要去教務處的會議室。
 
或許是我一臉茫然的樣子,她跟我說,「妳有投稿青青文藝獎吧?」
 
我才恍然,「嗯,有啊。」
 
「恭喜妳,妳得獎了,評審們要見妳。」她微笑地說著。
 
我心裡還是一陣茫然,左顧右盼,「其他得獎人呢?」
 
「評審們只想見妳一個,因為妳創下左中的紀錄,從來沒有新生得獎的。」
 
「從來沒有新生得過佳作嗎?」我一邊問,心裡一邊想,左中的評審那麼嚴格喔?
 
結果生活組長老師突然停下腳步,我也差點撞上她,她回頭注視著我,「誰告訴妳是佳作?」
 
我很納悶地看著她,經過張老師的不良品種學說之後,我從來就以為自己只能得佳作,「不是嗎?」
 
「妳得了首獎—第一名!所以評審們要見妳!!」
 
我驚訝地張開嘴巴,腦海裡面還在反芻她那句話,就聽見她敦促我趕快走。
 
去到會議室,她口中的評審們,除了彭瑞金老師之外,就是已經在文壇皆有地位的幾位左中校友,包括林佩芬、焦桐、吉廣輿老師,還有另外一位被我不小心遺忘名字的作家校友。
 
他們只是想要了解我過去創作的作品,其中還有一些校友不知道我的背景,當然,當他們發現我從未參加過任何作文比賽都很震撼,我只好告訴他們不良品種學說一事,他們驚訝之餘對我非常呵護,鼓勵我要繼續走這條創作的路。
 
那是我第一次被肯定的時刻,談了半個小時,第一堂課都已經開始了,可是我沒有直接回去教室,我只是走到國文科辦公室去找淑瑮老師,我們是學生跟老師的關係,也是老師跟班長的關係,有時候也給我一種大姐跟妹妹的關係,或許是因為淑瑮老師從第一次的作文課開始,就給我的作文極高的評價跟鼓舞,那天聽完評審夢幻般的讚美之後,我只是走到國文科辦公室。
 
打開門,我看見淑瑮老師坐在她的座位上,她順著開門的聲音抬頭看見我,有點驚訝,因為我在上課時間出現在那裡。
 
我走進去,走到她旁邊,淑瑮老師身子很纖細,但是有著貴妃般圓潤白皙的臉龐,她直而烏黑的秀髮總是及肩,臉上總是帶著溫柔的笑容,永遠都讓妳以為妳看見從中國古典文學裡面走出來的美人,但第一次在課堂上公開講二二八事件的也是淑瑮老師。
 
我告訴淑瑮老師我得小說首獎,她的開心,我想比我自己還要更多,也許是因為我還沒有從那股子震撼中清醒過來,畢竟,被當作整體不良品種三年之後,突然有一群人告訴妳,妳有創作天賦真是天跟地的差別。
 
第二年,我寫了「淺海中的小舟」,六萬字,評審群給我「林佩芬小說獎」,並以獎金加倍做為實質獎勵。
 
那年所有得獎人被叫去會議室,性情純真的佩芬學姊脫口而出,「珮君,妳今年寫了六萬字,擺出來的份量就已經無法讓其他人跟妳相比,所以我們想過,讓你們一起比賽並不公平,而且妳去年已經創記錄也拿到首獎,今年我們商量過,要頒給妳林佩芬特別獎,獎金加倍以有別於往年,然後把首獎獎項讓給其他人,我想這對妳有更實際的鼓勵作用。而且我們都認為妳應該要向外發展了。」
 
坦白說,她這樣講的時候,我覺得好像有背後靈在瞪著我,因為她那麼明白地告訴我們,那年的小說組首獎是我讓出去的,因為作品份量差太遠,沒辦法一起比較,佩芬學姊很純真,卻導致該年首獎對我臉露不悅。
 
有個意外是,該年的首獎在幾個月之後,被發現她的得獎作品是抄襲而來的,因此被追回獎座與獎金,雖然她提出很多理由解釋這件事情,但是評審群都很沮喪。又隔了不久,發現新詩組的首獎也是抄襲,吉廣輿老師把我找去談話,他是文學狂熱者,他紅著眼眶跟我說,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那時候學校接連發生兩起首獎抄襲被追回獎座與獎金等事,的確讓我們這些參與者感到很挫折,原來得獎是這麼的重要,原來大家都是這麼的需要被肯定,並不是只有我而已。
 
第三年,我告訴淑瑮老師我不要參與比賽了,她原以為是因為那些抄襲事件,直到我又被評審群叫去會議室,他們劈頭就是,「妳的稿子咧?」
 
我楞楞地看著三年來每年都會看見的評審群,「我沒有參加啊。」這一年由於淑瑮老師指導左中青年社(校刊),所以她也列席初審。
 
會議室裡面沉默了幾秒鐘,也許他們希望我可以對烏煙瘴氣的文藝獎注入一股堅持的力量,但我只是吶吶地說著,「佩芬學姐不是叫我不要參加嗎?」
 
大家把目光轉向她,換成她楞楞地看著我,「我什麼時候說過叫妳不要參加?」
 
「妳去年不是說,我不適合跟大家一起比賽,叫我要向外發展嗎?」我理直氣壯地找到我不參加理由的真正原因。
 
「我哪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妳的能力已經可以跨組去參加大學組或是社會組的文學獎,希望妳開始去參加大比賽,當然左中的青青文藝獎也要參加啊!!」佩芬學姊氣急敗壞地說著。
 
我心裡祇是跑出一聲,「喔?」然後我看到淑瑮老師憋住笑容的臉。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年的參賽作品水準不佳,小說、散文跟新詩三大首獎幾乎完全從缺。我前兩年的獎座都放在一個像樹枝的小台子上,偏偏是三根樹枝造型的,其實有時候我也會看著第三根樹枝台有點遺憾,如果三年都放上去,應該會比較平衡吧?!
 
畢業之後,我幾乎不曾跟淑瑮老師連絡,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成材,不敢回去跟她聯絡。因為跟我的背景嘔氣,我連所謂的創作天賦也放棄了,更加讓我不願回去見她,但她一直存在於我心中某個深刻的角落,我一直都記得她對我文字創作的鼓勵,待我如師長亦如姐妹的關切。
 
我一直都很相信老師這個角色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是重要的關係人,我要謝謝三民國中可怕的張老師對我的憎惡,以及不具水準的國文教育方式,開啟我天方夜譚般的創作生涯,更要感激淑瑮老師永遠都帶著溫柔的笑容對待我們那稀奇古怪的一群學生。
因此,淑瑮老師看完「五芒星的誘惑」之後的來信,對我而言,意義更加重大,謝謝妳,淑瑮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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