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幫芃芃一起建立部落格,也謝謝眾家好友們去跟她加油打氣,這對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來說其實很重要也很溫暖。
 
也許是從小父親就不在身邊,所以芃芃算是早熟的。我們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生命是以一種加速前進的循環模式在行走著。
 
從小,我就看著老媽獨力撫養我們兩姐妹及後來的一家人,所以當婚後芃爸不去工作,認為我可以賺比較多錢,就由我負責養家時,我好像也就這樣默默的接受了,因為我看見老媽的模式--如果女人有能力養家也可以。
 
四年後,我生了芃芃,她一出生就有心臟病,滿月時做了擴張術才得以保命,至今仍必須每年回診。芃爸家非常重男輕女,自從前婆婆得知我懷的是女兒之後再也沒有提過坐月子的事情。
 
產後三週,我獨自回到台北,騎著摩托車四處找房子要搬家,因為女兒有心臟病,原先住在地下室的套房並不適合心臟病童,所以我先回台北找房子,因為芃爸不願意幫忙,所以我自己在產後三週騎著摩托車找到北投的房子。
 
滿月回到台北,我不放心高雄的診斷,執意帶去給台大的呂鴻基教授看,呂教授說不能再等了,於是芃芃在三天後做了肺動脈瓣膜的撐開術,那個疤至今清楚可見。但是芃爸的家人沒有人來關切過,也沒有來過一通電話。
 
芃芃週歲過後幾天,我覺悟到我前夫不會改了,六年的婚姻裡面,我不曾對他重言相責,甚至也不曾說過要他去工作,因為我想既然要做夫妻,有些話說出來就很難聽,而且做人貴在自知自重。嘗以為男人有兩個階段會改變—為人夫及為人父,顯然,芃爸沒有打算改變,於是我在芃週歲後幾天,告訴芃爸,我無法再忍受下去,我要離婚。
 
接下來,長達五年的分居,因為他說,他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頭一年,他曾經來把芃芃搶回去高雄,我回去談判時,場面相當不堪,他們並不想要孫女,但還是跟我爭論不休,第一次他們家發現我很兇悍又難惹。原來有些人會糊塗到忘記我的出生背景,而錯把我對家人的尊重當成是軟柿子。
 
我需要工作,我不能像芃爸一樣耍賴,我可以強行帶走,但他隨時會去台北搶小孩,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讓芃芃在幼小的心靈裡面留下這麼嚴重的傷害,於是我提出每兩個月輪流一次的建議。
 
然而每次,芃芃住在高雄的兩個月,我總是每週下去高雄帶她出來過週末住一晚,周日才送回去,而每回,芃芃都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她要跟我回台北,每次都是哭著分離。直到我終於想到辦法,周日先帶回我媽媽家,由她們幫我送回去,她似乎就不會那麼激動。
 
有時候,我會想下周芃芃就要回台北了,那這週不要下去好了,可以省點錢,可是卻也有過兩、三次的經驗,會突然心頭糾結讓我奔回高雄,結果都是她發燒、感冒沒人管。
 
不到一年,某個週日我剛把小孩送回去前婆婆家,幾小時後,我還在高速公路上,我接到芃爸的電話,問我人在哪裡?我說我在高速公路,他就掛斷了。當時我心裡有種預感,芃芃要回來我身邊了。十分鐘之後,我接到褓姆的電話,陳媽媽夫妻是很棒的褓姆,把芃芃當做自己孫女疼愛,當時儘管我每天工作很忙,我也堅持每天下班要帶回家,除非我有活動要辦或是很重要的應酬,才會同意讓芃芃在褓姆家過夜,好幾次,陳媽媽都說叫我讓芃芃在她家住,週末週日再帶回家,不會跟我加錢啦!其實不是費用的問題,而是我不想讓芃芃覺得自己像是棄兒,我也知道陳媽媽是一番好意,怕我累。她倆夫妻都已退休,每天遊山玩水根本很久都不幫人帶小孩了,我想是緣分吧,我與他們的女兒是朋友,女兒知我情況,就叫我帶芃芃去她家坐坐,結果陳媽媽很喜歡芃芃,於是兩夫妻就幫我帶小孩。那個週日的晚上,陳媽媽打電話給我說,芃爸打電話叫他們到松山機場接芃芃。
 
隔了幾天,我才知道原來當天是前婆婆突然中風幾小時內就死亡,芃爸在他母親過世後,立刻坐飛機北上把芃芃還給我,自此,他沒有來過一通電話,沒有來看過芃芃,也七、八年了吧,前年,芃芃跟我要了一張芃爸的照片擺在她的書桌上。
 
二OO五年十月份正是施先生跟我絕裂並且趕盡殺絕的時刻,唯一的好事是我終於藉著訴訟贏得離婚官司及監護權,朋友問我要不要給芃芃改姓?我覺得很無聊,芃爸永遠都是芃芃的爸爸,除非我再婚,不然也沒有必要改姓。至於再婚,基於目前麻煩纏身,是怎麼都不敢想像的遙遠未來,況且目前我與芃芃的生活雖然很拮据,但總是有相依為命的幸福。
 
芃芃自從回到台北之後,每週我們都會到大葉高島屋三樓玩具部去畫一張玻璃彩繪直到她小二才停止,彩繪的阿姨說她真是看著芃芃長大的。
 
小時候的芃芃認為彩色就是漂亮的,所以每次去畫彩繪時,我會幫她穿上圍兜,然後我坐在旁邊看書,一點忙也不幫,任由她畫出許多鍾無艷,相對旁邊的媽媽們著急地指導小孩怎麼畫、怎麼上色、溢出來會馬上幫小孩擦掉來說,我一定是個不合格的媽媽。
 
毎當芃芃畫完時,拿起五顏六色的彩繪圖案,不管上面有多可怕,我永遠都大聲地說好漂亮,第一名,妳最棒。
 
當然,旁邊的媽媽會投來不以為然的表情。
 
可是這樣的稱讚累積了芃芃對自己畫圖的信心,一直到她六歲半,她開始發現臉不是彩色的,於是我家冰箱上那些鍾無艷悄悄地消失了,她後來對於顏色又有一套自己的看法,我依然是說好漂亮,第一名,妳最棒。
 
我一直不願意讓她太早接受正規的美術訓練,因為我怕有人一直說:「這樣畫不對!」
 
對於繪畫,我一直覺得原創的潛能開發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希望她先天馬行空幾年再說,一直到去年暑假,她升上小四,她跟我說,「等我們有錢一點的時候可以去上畫畫課嗎?」她當然知道這兩年我們家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的貼心讓我很難受。
 
她的導師正好是美術系畢業的,我們討論了一下這個部份,她也認為芃的創意很好,但是線條有點亂,所以跟我想的一樣,應該上素描課比較適當,於是,我拿到「五芒星的誘惑」的版稅,芃去上課了。
 
至於導師說芃的線條比較亂這件事,我倒是有另外一種看法,曾經有很多次,我看見她畫著兩層圖,下面已經有圖案,她又在上面繼續畫,我問她,不會覺得下面有圖案了很混淆嗎?她說不會啊,當她在畫第二層時,彷彿第一層的圖案是不存在的。我的一個室內設計師的老朋友跟我說,芃芃這種反應是空間感很強,鼓勵她可以朝室內設計發展。
 
這幾天,芃芃畫部落格很開心,剛才,我MSN她該刷牙睡覺了,突然發現我好像最近沒有稱讚她,於是我告訴她,她在部落格裡面畫的畫讓我很驕傲,而且她自己去考學校的合唱團也考上了,我也很開心,我真的感到很驕傲。
 
她就在MSN上說她感動的快哭了啦。
 
有時候,我們總是會忘記要不斷地讚美並且鼓勵孩子,卻奢望她們在沮喪的環境中自己發展出樂觀的天性,這是連成人都無法輕易達成的任務,我們卻苛求孩子要做到。
 
我當年要求離婚,是因為我覺悟到我正在走母親的路,我不想將來芃芃也以為男人可以不工作,以為她應該要肩負起所有的經濟負擔,又或者,她上學之後,發現自己的爸爸怎麼跟別人家不一樣?我想要中止這種惡性循環!
 
我所能示範的是:我會做錯事,但我可以選擇改變。
 
剛才芃芃刷完牙進來要睡覺,睡前總是要親一下,然後一定要我去幫她蓋被子才行。剛才她走進來到我書桌邊,就哭了,我問她,「我只是讚美妳一下,就這麼感動喔?」
 
結果她的回答讓我啞然而心痛,「我在浴室刷牙的時候,心裡在想我們這樣幸福的日子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這是個沉重的問題,卻不能逃避,「為什麼?」
 
她的話隨著她的淚水敲響在我的內心深層的某個角落,「我擔心那些債主又來吵,也擔心妳官司打輸去坐牢怎麼辦?」
 
我拿了面紙給她,安慰她「不會的,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然後送她上床,拿她的心愛小啡(狗娃娃)給她,幫她蓋好被子,再親一次,打開暖爐。
 
         而我,則是心酸的決定寫下這點東西。

原來在她每天逗我開心的童稚下,卻有著永無止盡的恐懼發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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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