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小芃從私人婦產科醫院轉往高雄醫學院七天之後,我堅持要親自去高雄醫學院跟主治醫師討論她的狀況,那是三月的春天,有點太陽,但是我的心很冷。
 
去到高雄醫學院,豬小芃的主治醫師是位有相當年紀的心臟科教授,我看見躺在保溫箱裡面,身上貼著各種電線的豬小芃,不解為什麼一個十天大的孩子要接受這麼多的磨難呢?
 
教授跟我說,豬小芃罹患的是先天性心臟病,主要的症狀是心臟肺動脈瓣膜狹窄,導致二尖瓣膜閉鎖不全,需要做心導管手術撐開,不可能自行痊癒,但是因為太小,所以要等到五、六個月大的時候再做這個手術。
 
用白話文講就是,豬小芃的心臟裡面的肺動脈瓣膜太窄,血液無法通過,有大部分被阻礙倒流衝擊後面的二尖瓣膜那個門,所以那個門關不起來。心臟病經常分為發酣與非發酣型,發酣型很容易因為嬰兒的臉色發紫被發現而進一步檢查心臟機能,非發酣型則外表看起來與正常無異,等到發現時通常為時已晚。而豬小芃即是後者—非發酣型。是因為私人醫師與我們的交情讓他特別叮囑新生兒醫師要詳細檢查,因此在連續三天發現越來越大的心雜音時,警覺到心臟機能有問題,這是我跟豬小芃的運氣。
 
豬小芃出生前,我曾經禮貌性地問過前夫,當然,當時還是丈夫,豬小芃的名字是我取,還是需要他父親即是我公公來取?他說孩子是我懷的,我取就可以,我很滿意這個答案。於是我從詩經裡面找了「芃」字,取自「芃芃其麥」,希望她身體健康,又另外準備了「愉」字,希望她一輩子都很幸福快樂,不要像她的母親一樣。出生後,我問丈夫是不是決定其中一個字去報戶口?他說幹嘛那麼著急,還要讓他父親選或取。我反問,這已經經過討論,為何此時需要改變?事實上,我心裡很不舒服,在整段婚姻過程裏面,夫家都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工作,為什麼我的女兒需要由他們來決定名字?!因為我的僵直性脊椎炎,醫生說必須在九個月時剖腹取出來,我當時很尊重婆婆的意思讓她選擇剖腹的時辰,為什麼我需要連孩子的名字也要經由他們同意?一個不養家的丈夫跟一個縱容兒子的家庭,有什麼資格決定我女兒的名字?
 
就這樣僵持一週,丈夫堅持不能去辦戶口,我一直到十年後的今天尚且無法理解他的思維。直到那天在高雄醫學院,教授說,豬小芃這是重大疾病,所以要立刻去辦理戶口,然後申請重大傷病卡,不然出院要花費龐大的金額。此時,我冷冷地看了一眼丈夫,我只告訴他,我決定用「芃」這個字,立刻去辦!
 
為了節省醫藥費,他終於立刻去辦,臨走前我告訴他,只許用我選擇的字。
 
我發現為母則強,過去我百般容忍,因為我以為要做夫妻,應該各自自愛,叫我對他說出不養家這種重話是我做不到的,因為我認為一個男人應該知道自己的責任,但是那天在高醫,我態度堅決而寡言,只是下達命令,並要求他去執行,或者是要一個剛生產完十天的我親自去一趟戶政事務所?
 
丈夫去了。
 
我回到婦產科醫院,每天等著婆婆工作完下午兩點送午餐給我,晚上八、九點等他們吃完飯才由丈夫帶便當給我當晚餐。院長夫人發現我的飲食不正常,交代樓上坐月子中心每天煮一些豬心或豬肝湯給我墊底跟補充營養,並堅持要我從樓下的單人病房搬到樓上單人的坐月子中心去休養幾天。
 
休養五天,我覺得貧血的暈眩症狀好多了,加上院長不跟我收錢,我覺得不好意思,想要辦理出院回家,就在準備要離開的時候,我站在病房的衣櫃前面,突然感覺到下腹部一陣劇痛,然後一股溫暖的潮濕順流而下,我扶著牆壁去浴室,很快是滿地的血,我暈眩地抓著門呼喚我的丈夫,他來到浴室,看見一地的血,只是帶著福爾摩斯偵探的神情淡淡的說,「妳這是血崩吧。」
 
我當時虛弱的沒有辦法思考或生氣,只是微弱地說,「叫醫師來。」
 
然後一群人上來,做了處置,掛著點滴,我又住了三天。
 
婆婆終於煮了一鍋雞湯來,但是想到豬小芃,我吃不下。丈夫對她說,「珮君吃不下,她這幾天都只喝湯,不然,滴雞湯好了。」婆婆說,「滴雞湯很費事,煮雞湯就好了,等這鍋吃完才有下一鍋。」
 
而每每想到嬰兒要做手術的我,終日流淚,整個所謂坐月子的一個月裡面,我只有那鍋雞湯,而那鍋雞湯,從沒吃完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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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