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第一次拉琴的震撼與感動,雖然只是單調的長弓練習,那心頭似要滿溢出來的感動,原來這就是幸福!到了三十五歲才第一次明白何謂幸福。第一次上完提琴課,毫不猶豫地便撥了越洋電話給MR. BIG GUY,興奮地告訴他終於瞭解幸福的感受,而電話那頭的人也感染了雲開亢奮的情緒跟著快樂起來,這種共同分享快樂的情緒也是雲開此生首次的經驗。
 
一曲結束,另一曲又起,雲開沈溺在自己的音樂裡頭,奢侈地在異鄉裡面藉著音樂來抒發自己的情緒,幾首曲子過去,雲開心滿意足地放下琴弓,台下的聽眾紛紛給予熱烈的掌聲,頻頻要求安可曲,以為她真是飯店聘用的提琴手,雲開只是笑著朝大家點點頭,細心地拭去弦上的松香,鬆開弓毛,溫柔地將琴放進琴盒裡面,走過去向酒保道謝。
 
「謝謝您讓我使用提琴,音色還是很好喔。」雲開溫柔地說著,覺得可以在最喜歡的異鄉找到最喜愛的樂器真是一件很幸福的際遇。
 
「美麗的小姐,您演奏的很棒呢,我們從未聽過那樣的曲子,是您的國家的音樂嗎?
 
雲開點點頭,「是啊,是我們國家的民謠。」
 
「雖然聽起來很悲傷,但是跟大提琴的音色很相配呢,真好聽。」酒保用力地點頭對雲開笑著。
 
她笑著點點頭,轉身想要回房間,卻看見MR. BIG GUY站在花台處微笑地注視著雲開,被熟人撞見自己演奏大提琴讓她很不自在,「你來了。」
 
「是啊,正好趕上,呵呵。」MR. BIG GUY笑著說道,望著眼前羞怯的女孩跟嘴唇的線條突然讓他看的癡了。
 
雲開抬頭看見他迷離的眼神,突然也是一陣驚慌,「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MR. BIG GUY哈哈大笑,「那就不要做那種表情出來引誘人呀。」看著雲開的臉頰泛起潮紅讓他笑的更洪亮。
 
上了他的吉普車之後,他又說道,「妳演奏的很好呀,應該讓別人一起分享妳的音樂。」
 
雲開並沒有回應這句話,因為不知道該怎麼主動告知昨晚發生的狀況,或者還是不說比較好。
 
「昨晚睡得好嗎?MR. BIG GUY體貼地又問,讓雲開更加不知所措,「今天早上還有頭痛嗎?
 
MR. BIG GUY看她不回應,只是淡淡地說著,「妳有宗教信仰嗎?
 
雲開搖搖頭,她並不是無神論者,只是當年發生事情的時候,她孤獨站在升旗臺上被羞辱的時候,絲毫不覺得滿天神佛有誰幫助過她,因此一直以來她只相信凡事都要靠自己才是最真實可靠的,久了也就沒有了宗教信仰。
 
「妳應該要經常嘗試去禱告,」MR. BIG GUY慢條斯理地說著,「禱告並不是向上帝或是佛祖要求東西,我禱告只是為了尋求身心靈的平衡而已,這是很重要的。」
 
MR. BIG GUY穩定而合理的語氣打動了雲開固執已久的心態,但是她仍然保持沈默,其實她非常喜歡聽 MR. BIG GUY告訴她一些人生的經歷與道理,這原本應該是父親的角色,但是他卻也具有同樣的效果。
 
「每次我禱告的時候,都只是向我心裡的神感謝,感謝祂讓我在遭遇問題時並沒有做出愚蠢的決定,並且向祂祈求讓我在未來遭遇問題時,可以繼續清楚地看到問題的本質,而不會做出愚蠢的行為。」
 
雲開安靜地聽著。
 
「對我而言,禱告最大的作用在於打開你的心靈,」他側頭看了一眼身旁沈靜的小傢伙,「打開心靈自然就會聽見很多別人所聽不見的,感應到很多別人所感應不到的。」MR. BIG GUY講到這裡又停了停,似乎在思索著要怎麼措辭才不會因為雙方都非使用母語而造成誤解,「記得妳常常問我,為什麼我總是在妳最需要朋友的時候,我就會送簡訊給妳,或是為什麼妳正好想到我要跟我連絡的時候,我的簡訊就是恰好出現?MR. BIG GUY笑了笑,「這其實就是因為我有打開我的心靈去聆聽心中的聲音,所以我感應到妳的需要。」
 
雲開驚訝地看著他,她知道MR. BIG GUY有很強的第六感,但卻未想過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心裡奇妙地就這樣接受了對方的說法。
 
「我並不是無神論者,」車內又沈默了半晌,雲開思考了一會兒才回應著他,「只是當我遭遇許多挫折的時候,也是我自己一個人去面對,於是我會覺得除了我自己,是沒有人可以相信的。」
 
MR. BIG GUY平穩地駕著車子往目的地持續前進,「這不是相信的問題,而是打開心靈的問題,妳是個創作人,具備有更開闊的心靈感應對妳很有幫助,也可以讓妳得到身心靈的平靜。」
 
雲開很感謝MR. BIG GUY這樣用心地照顧她,突然間,許多的哀傷與不平衡全都湧泉般噴灑出來,「許多的埋怨與恨,也可以藉由禱告而平撫嗎?
 
MR. BIG GUY略為停頓之後,還是點頭,「原則上,是的。」他的訝異來自於雲開從未這樣明白表示過心中有怨恨,即便他知道那應該是一直存在的。
 
「禱告並不能求得真實的事物,卻能平衡妳的心靈感受,我會說那是一種氣與能量的交互作用。」MR. BIG GUY語氣平和地告訴雲開。
 
「我覺得無比的孤單,覺得父親無情,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人照顧我,覺得這輩子我都必須孤獨終老,覺得每一件事情都必須由我自己做決定,沒有人可以幫我,這樣藉由禱告也會獲得平衡嗎?」雲開壓抑著淚水輕聲問道。
 
MR. BIG GUY沉吟著,「小傢伙,每個人都是孤獨地來到這個世界,每個人也都是獨立的個體,妳經過婚姻的痛苦,倘若妳有機會,真的還會想要再次結婚嗎?
 
「我有月明,所以我想我不會再結婚了,只是不能平衡為何我總是得一個人面對所有的問題呢?為什麼我就是不能有一個好男人可以依靠呢?
 
「每個人都應該要獨立做決定,不是嗎?MR. BIG GUY靜靜地說著,「我也都是一個人面對問題啊。」
 
雲開困惑地看著他,「但你是男人啊。」在MR. BIG GUY的臉上,突然像是又有閃光燈刺痛著雲開的眼睛,頭痛隨即又翩然降臨。
 
MR. BIG GUY笑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妳覺得男人就一定比較強嗎?為什麼男女不能平等地面對這個社會跟世界呢?為什麼不能拋開這種世俗的想法,讓自己站在一個平衡點上?」他轉頭看著雲開困惑的臉龐,「妳一直都非常堅強,我知道妳也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這都無可厚非,但是妳要讓自己明白,人生本來就很艱苦,也只有自己能夠承受,妳的宿命如此,就是要自己面對。至於好男人,什麼又叫做好男人呢?像妳這樣自給自足不好嗎?不要陷入這個世俗的傳統價值裡面,這樣會讓我很失望喔,妳也從第一次的婚姻中證實了妳並不適合傳統價值,不是嗎?
 
雲開明白MR. BIG GUY的意思,只是仍不免覺得自己是屬於命苦的那群人,「像你這種想法的人並不多吧?大多數的人都認為男人應該要比較堅強。」左側惱人的頭痛又開始慢慢地挺進。
 
MR. BIG GUY呵呵地笑了,「問題是男人往往都不夠堅強,女人經常做出如是的期待,因此才會衍生出那麼多的問題。」
 
雲開沉默半晌,「像我身邊的男人,我的丈夫跟我的父親,往往都不能面對現實生活中的問題,偽裝永遠都是比較容易解決的方案。」
 
「妳的父親,」MR. BIG GUY沉默了幾秒鐘,像是在思考要怎麼往下講,「在某些方面或許很有成就,不過似乎不是個好父親,他或許也沒有機會學習當一個好父親,妳從來都沒有跟他談過妳也需要他的關心跟協助嗎?即便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要解決自己的問題,但父母跟子女之間的關係又應該要另當別論的。」
 
「他是個好父親啊,」雲開苦苦地笑了,忍不住伸手壓住左邊的太陽穴,「對他的新家庭非常照顧,只是不知道如何照顧我們而已。」
 
「妳還是不能從銀行申請貸款嗎?MR. BIG GUY轉換著話題,然而不管詢問什麼問題,總是保持著平靜的語氣,好像只是在講一件小事情,但是他的眼神明顯憂慮地注視著雲開壓著太陽穴的手,「又開始頭痛了嗎?
 
雲開先點點頭,又搖搖頭,「最近每天都痛,也習慣了,銀行說我得要先解決我做母親保證人的問題,不過她被倒的債務實在太大了,沒有那麼容易解決。」
 
雲開搖搖頭笑了笑,「說來也好笑,債主現在窮途潦倒,結果向人家借錢的人,因為攀龍附鳳,隨著政治潮流卻攀上了另一個高峰,這個世界好像已經失去了平衡。」似乎連簡單的搖頭動作,都讓她無法忍受。
 
「如果對方是個名人,總有辦法可以解決。」MR. BIG GUY搞不懂台灣人的想法。
 
「是啊,通常如果是名人也許比較容易搞定,但是如果跟當權者扯上一些關係,反而就會變成對方的護身符。」雲開知道對方聽不懂,於是只好進一步說明,「當年這個人也對我們家庭諸多照顧,他經營公司常常來向我母親借貸,支付我們利息,也成為生活費的一部分,可是隨著幾次的借貸,金額越來越大,最後我母親用外祖父給她的房子去貸了一千多萬台幣借他,對方所支應的利息一大部分是要付給銀行貸款,剩餘只有極少的成數是我母親賺到的利息錢。過了沒多久,他就跳票了,我母親當然也無法支付這些龐大的貸款。」
 
「可是妳曾經提過妳的外祖父家境富裕,當年是東南亞的漁網大王不是?
 
雲開很訝異MR. BIG GUY記得她講的每一件事情,記得當時講這件事情,是大家初初合作廣告案的時候。「是啊,我外祖父當年白手起家,的確是成為東南亞的漁網大王,後來他突然心臟病發作,他的過世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因為他的身體一直很好,每週都固定時間去打高爾夫球,誰也料不到有一天打完球回到家,他說有點暈眩,想要休息一下,這樣一躺就再也沒有起來過。我大舅舅從日本緊急回來接掌公司,起初也經營的很好,甚至還擴充了規模。」
 
MR. BIG GUY挑挑眉等待著雲開的故事,「結果有一天所有的銀行找了理由把貸款全數追回,我想沒有一家企業受得了這樣的銀根收縮。」
 
「銀行用什麼理由呢?
 
雲開苦笑了笑,將頭深深地靠在椅背上,試圖尋找一個可以減緩疼痛的位置,「那還是個戒嚴的時代,一切都不是那麼自由民主,政府的威權是很驚人的。有一天在議會裡面,當時的市長當著所有議員的面前坦承,是政府要求銀行收回貸款,他的理由是因為現任董事長的姊夫是傅道,如果他的公司賺錢,就會把錢拿去支持黨外的叛亂,就這樣,東南亞的漁網大王倒了。」
 
「政治就是這樣,不是嗎?     
 
「大舅舅從此一直鬱鬱寡歡,前兩年也罹患肝癌過世了。」雲開悶悶地說著。
 
車內沉默了幾秒鐘,「向我母親借錢的那個人,聽說當年到處投資政客,所以很多人都拿過他的錢,或者應該說也拿過我母親的錢,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現在哪有人敢干涉這件事情。」
 
MR. BIG GUY沉吟了一會兒,「妳父親也不能出面嗎?
 
雲開突然大笑了,「你在開玩笑吧?我父親恨死我母親了,他哪會出面?」可是這樣的動作震動著她無法平靜的太陽穴,她忍不住將臉埋入手心裡面。
 
「哪來這麼多的仇恨呢?不都是走過苦難的人嗎?MR. BIG GUY一邊說著,一邊憂慮地將車子停在路邊,將她拉近身邊,「過來,我幫妳按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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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