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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社團法人台灣向日葵全人關懷協會三月份會刊

最近,一位失聯六年多的朋友突然來了消息,這六年我們各自生病著,因著憂鬱症或其他共病所苦,只不過,經過六年的治療、服藥、談話,我終於學會與我的憂鬱共存,終於可以在醫師的同意下停藥,並且以新的心情開始另一種視界。

 

而這位女友是個很有才華的商品與網頁設計師,在我六年前憂鬱症大爆發後沒幾個月,因為女友的婚姻問題導致也有類似的症狀,當時帶她去看了醫生沒兩個月就失聯,所有朋友都找不到她。

 

這麼多年來,朋友間偶爾會互相詢問有無女友的消息,總是像人間蒸發一樣,2012年過完舊曆年沒幾天,這女友傳來簡訊,又打電話來,原來這六年她也發生不少事,憂鬱症併發恐慌症,燒炭自殺兩次,開了四次刀,如今還在做憂鬱症跟恐慌症的治療。

 

聽完她的簡報,這種躲藏其實一點也不稀奇,罹患憂鬱症的人總是會有那樣的一個階段,希望自己人間蒸發,不想也無能與人見面,遑論溝通。然而六年後的這通電話,以及邀約我後續的見面,顯見女友已經有所進步。見面前兩日,我去電跟她確認,見面當日也再次確認,不是怕她爽約,而是我太清楚在這樣病程中那反覆猶疑的念頭無時無刻不在,不是有心想不來,只是那情緒正如同鬼魅般糾結不已。

 

當然,那天下午,我上完日本學生的課之後,終於與這睽違六年的女友在大葉高島屋的小咖啡屋見了面,儘管她打扮的非常美麗,但受著病痛的折磨,她清瘦很多。那個久違的下午,我們互相聆聽並且訴說彼此這六年來的是是非非,直到接近傍晚,我想,外出這麼久對她一定太累了,我們才打道回府,面對人群有點焦慮的她還能伴我在公車站等車,與我揮別。

 

其實,大多數的人並不能理解到,對於憂鬱症病患而言,直指憂鬱症期間的點點滴滴或許才是最實際的,而其他那閃躲的言語卻叫人無法忍受並且疲憊不堪。幾年前,一次高中同學會,我猶豫著要不要去參加,那已經二十年未見的老同學們,而我正在憂鬱症治療中約莫兩年。因著老同學從網路上了解到我種種的人生經歷與近況,她們的關切讓我帶著忐忑的心前去聚會,席間,一位老同學突然問我,到底應該如何跟憂鬱症病患相處?因為她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講錯話而害我更嚴重。

 

其實,我很感激這老同學的問題,讓我有機會鬆口氣告訴她們,就什麼都可以問,憂鬱症也好,其他也好,想問就問,最重要的是不要假裝我們沒有憂鬱症,我們沒有生病,因為那假裝,會耗盡我們好不容易撐著的那股氣。

 

走過那樣的一個死亡幽谷,如今回頭來看,許多時刻仍然叫人怵目驚心。

 

常常在遇到人生難解的困境裡,我們自責、自憐、徬徨無依並且張惶失措,他人再多的言語安慰都遏止不了從內心深處某個角落不斷溢出的傷痛,像是從體內跌破了一個洞,大量失血,卻找不到出血點。

 

當所有人七嘴八舌試圖想要安慰我們,一如急診台上個個專精會神的醫師不斷遞交出的醫囑,以為每一句話,每一張醫囑都可以為我們止住足以致命的失落。

 

然而我們的淚水,依然像是從急診床上不斷噴灑而出的鮮血,致命,卻無能為力。

 

我想,那是孤單。

 

也許我們都以為只有自己遭遇過莫大的痛苦,別人無法同理,所以大量飛竄而來的安慰、醫囑無法療癒我們。那麼,到底是別人無法同理我們,還是我們拒絕別人的同理?每個人都會有受苦的時候,沒有誰比較堅強的問題,受苦的心都是疼痛而淒苦的。

 

每個人的病程相似但內容不同,只不過此刻來看,我想最重要的或許還是信任,醫病之間的信任有絕大的機會帶領我們走出那段極其黑暗的坎坷小道,而家人親友的支持也是一股前進的動力,只不過,有時候,我們真的無法一次接受太多的關切,但是,我們需要知道有個人就在某個地方,安靜地支持著我們,這是一條很艱辛的療癒之路,對病患個人如此,對身邊的人更是如此。

 

我想,我們都要學習的是準備好跟我們的憂鬱共存,因為這是一個消長的問題,而不是一個開關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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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