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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記-2
※ ※ ※

劉敬仁放在床頭桌上的手機天搖地動地響起來,他反射地醒過來,伸手就去拿手機。

「阿仁,」是他的老搭檔阿鬼,「到台大急診室來….」

「什麼案子?」劉敬仁一邊跳下床找到牛仔褲一邊套上繼續問著。

「阿仁….」阿鬼猶豫的態度讓劉敬仁停下找襯衫的動作。

「怎麼了?是你自己有事嗎?不是有案子嗎?」

「阿仁,是有案子,但是….」天生粗氣的阿鬼異常地反應著。

劉敬仁全身警覺地發起雞皮疙瘩,「到底什麼事情?」

「你要冷靜。」阿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的腦袋迅速地轉動著,他的父母早已過世,自己又是獨生子,根本沒有可以讓他激動的對象,除非是….但不可能,蘭蘭還在執勤,後天才會落地啊。

「是林蘭,她現在在醫院。」阿鬼小心翼翼地說著。

「不可能,你一定看錯了,林蘭還在洛杉磯,後天才會回到台北。」劉敬仁堅持地說著。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是真的,是林蘭,你快點來,我派小珊去接你了,她應該已經到了。」阿鬼嘆了口氣。

劉敬仁整個人從腳底開始涼起來,是刑事組接到的案子,那….「林蘭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先來再說吧。」阿鬼迴避地說著。

「告訴我!」

門鈴適時地響起,「告訴我!」

阿鬼透過電話聽到門鈴的聲音,低著聲音安撫他,「小珊到了,你先上車再說吧。」

門鈴持續地響著,迫使劉敬仁不得不掛上手機,隨意套上一件襯衫就去開門,門外嬌小的同事小珊也是不敢正眼看他,「仁哥,車子在樓下等了。」

「林蘭發生什麼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珊低下頭只是趕快伸手幫他將門關上,「我不知道,等一下你問鬼哥。」

劉敬仁看見她的表情心裡整個沉進谷底,隨著她走進電梯,下樓進入小珊的小日產汽車。

車子裡面有著尷尬的沉默,劉敬仁一廂情願地以為林蘭遭遇到的是意外事件,但是明明應該在洛杉磯的她,為何會在台北?亮著警示燈的小日產汽車,五分鐘就抵達了台大醫院急診室門口。

劉敬仁還未進入急診室,阿鬼就從裡面出來攔住他,「阿仁,聽我說。」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為什麼林蘭在急診室?為什麼你會知道?」劉敬仁推開阿鬼就要往裡走,「你剛才不告訴我,我自己進去問清楚。」

阿鬼回身拉住他的手臂,緊緊地扣住他結實的上臂,迫使劉敬仁回頭看他,阿鬼的眼裡帶著一層痛楚,「我不敢告訴你,是因為怕你承受不了,所以讓小珊去接你來。」

劉敬仁此刻只想進去看自己的未婚妻,他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其他都不想再聽,他甩開搭檔的手,轉身就要進去急診室時,阿鬼沉痛的聲音讓他全身的血液為之凍結寸步難移。

「林蘭可能被強暴了,而且兇嫌打她打得很慘,她….意識已經不清楚了,偶爾會說出紅魔鬼,銀魔鬼,還有你的名字。」

劉敬仁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呆在原地,強暴?他的蘭蘭?巧笑倩兮的林蘭?

阿鬼走到他面前,「阿仁,她傷得很重,她需要你,你要撐住。」

劉敬仁面無表情往前穿過急診室的門,怎麼會這樣? 他特意從今天開始安排了休假等蘭蘭回來,就要一起去日本旅行的,為什麼?

阿鬼跟小珊緊隨在他身後,不敢讓他一個人去面對如此殘酷的景象。

急診室裡面人聲鼎沸,像是另一種版本的果菜集中市場,站在簾子外面,劉敬仁伸出手碰觸隔離簾,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一點也不聽使喚。

阿鬼跟小珊站在他身後,看著他顫抖的手,不能想像當他看到林蘭時會有什麼反應,他們對望一眼,什麼也不能說,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緊繃而詭譎的沉默。

推開簾子軌道上面的鐵環聲音像是電影的換場,一瞬間將世界隔絕了一般,整個空間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眼前只有躺在床上像個瓷娃娃的林蘭,再也沒有別的影像,只是,眼前這個是被白色紗布裹起來的瓷娃娃。

這是他心愛的林蘭嗎?

林蘭張著充血腫脹的眼睛注視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飄逸的長髮粘黏著血塊,頭部被層層的紗布包紮著,仍然沁出血漬,美麗的臉龐淤青腫脹得難以辨認,頸部明顯地留下巨大的手印與淤青,露在被子外面注射點滴的手腕也滿是淤青與傷痕,被子下面的呢?

這真是他心愛的蘭蘭嗎?

他轉頭看見診療台上有一袋破碎的衣物,他知道這是蘭蘭的制服,那麼結實材料被撕裂成這樣,人呢?經得起這樣的摧殘嗎?劉敬仁的手緊緊地抓著簾子,好像沒有這一絲的依靠,自己也會跟著病床上的未婚妻隨風而逝。

他顫抖地走向病床,一步一步,越靠近病床,難以言喻的劇痛用力地刺著他的心,他很想轉身逃離,但是這樣做,蘭蘭怎麼辦呢?

躺在床上的林蘭,因為鎮定劑的關係讓她暫時脫離了現實的折磨,腦海裡面的思緒若隱若現好不真實,她聽見有人推開簾子的刺耳聲音,好像撕裂衣服的聲音,「誰?是誰?不要撕我的衣服,不要!」她想要尖叫,可是喉嚨發不了聲音,她想要逃走,可是身體一點也不聽使喚。

「誰?是誰在靠近我?」林蘭對著自己不停地尖叫,可是她知道自己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全身更是一點氣力也沒有。

劉敬仁走到林蘭的身邊,伸手觸摸她冰冷的手,一直沒有動靜的林蘭卻因為他的碰觸而突然地震動了一下,慌張地想要掙脫。

「不要!不要!救我!」林蘭心裡不停地吶喊著,自己的身體與靈魂像是徹底地分離了,「是誰?是誰?不要碰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突然間,未婚夫的臉出現在她上方,敬仁緊緊地握住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那股溫暖好遙遠,「蘭蘭,是我,我來了。」

林蘭驚慌失措地想要掙脫,她知道是她珍愛的未婚夫,可是這樣的碰觸好可怕,好可怕,她知道這是她想要給予驚喜而提早返國的未婚夫,可是,「不要,不要碰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七里香的香味頓時又瀰漫了整間急診室,「是誰在撕破我的衣服?求求你,不要打我,是誰扯去我的裙子,不!不要!不要!」

「是我,蘭蘭,是我,妳安全了,別怕,是我。」劉敬仁看著她滿身的傷痕,想要緊緊地擁抱她,又不知道應該怎樣不再傷到她。

阿鬼衝出急診室去叫醫師,小珊試圖一起壓住林蘭,卻被劉敬仁斥退,「不要碰她,不要碰她!」

劉敬仁忍不住俯下身子擁抱住林蘭,「小乖乖,我在這裡,妳不要怕,妳已經安全了。」

林蘭發瘋似地掙脫了劉敬仁,整個人摔下床,蜷曲在角落裡面,點滴架跟診療桌也被翻倒在地,「紅魔鬼,紅魔鬼,銀魔鬼,不要碰我!」她沙啞而微弱地吶喊,一刀一刀地割裂著劉敬仁的心,她蹲踞在地上的動作,讓她下體的撕裂傷再次湧出血來,地上一下子就蔓延出一灘紅色的池水。

「蘭蘭,是我。」劉敬仁哽咽地喊著,卻被回來的阿鬼拉住,急診室的醫師護士上前去為她注射鎮定劑,將她放回床上,重新安置醫療設備,「蘭蘭,是我啊。」

阿鬼緊緊地扣住搭檔的手臂,「林蘭受到太大的刺激了,她不是故意的。」

林蘭依然在床上低喃著,「是鬼,是紅魔鬼跟銀魔鬼….」

醫師示意劉敬仁跟其他人一起到外面,劉敬仁抗拒著想要留下來陪伴未婚妻,阿鬼拍拍他的肩膀,「她已經注射鎮定劑了,我們先聽聽醫師怎麼說吧。」

就在劉敬仁要踏出簾子時,他聽見原本低喃的林蘭清楚地說出,「救我,敬仁,救我。」這句話像是一把劍狠狠地刺進他的心,眼淚再也忍不住地落下。

劉敬仁大跨步回頭,卻看見林蘭漸漸地閉上眼睛入睡了。小珊拉拉他的手臂,他抹去眼淚,一起走向在一旁等候的醫師。

「我是王重強醫師,你是她的家人嗎?」看多了悲歡離合的醫師其實不問也知道。

劉敬仁點點頭,眼睛仍然望著簾子裡面再度像個瓷娃娃般動也不動的未婚妻,「她是我未婚妻。」

「她有其他家人在台北嗎?」

劉敬仁搖搖頭,「她的家人都在加拿大,在台灣只有我一個親人。」說出親人這兩個字,讓他心頭沒來由的一陣劇痛。

王醫師沉吟了一下,「如果有要好的女性友人,最好可以請她來陪伴林小姐一下,通常受到這種傷害的受害者,在短期間內對於男性都有著潛意識的抗拒,暫時還是不要讓她有持續的或是更大的刺激會比較好。」

劉敬仁失神地點點頭,回過頭首次注視著王醫師,「她的傷勢…」

「根據之前張刑警詢問林小姐,她應該是遭受到一人以上的性侵害,」他觀察了一下劉敬仁蒼白的神情,「我們已經採集證物,還有待檢驗才會知道結果,但是林小姐的下體的確是遭受到嚴重的傷害,」王醫師再次停頓了一下。

劉敬仁面無表情地開口,「繼續說下去。」

「她的陰道嚴重撕裂受創,內壁多處嚴重擦傷,子宮頸口也受到傷害,背部因為還有一層布擋著,所以只有一些擦傷。」王醫師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回過頭來繼續注視著她的未婚夫說道,「手腕的瘀傷應該是被人綑綁壓制所造成,頸部因為被強力施壓,所以傷害到聲帶與食道,短期間內應該無法正常進食與發聲,另外她的頭部,我們幫她做過電腦斷層,證實有出現顱內淤血,明天必須要為她安排腦部手術。」

劉敬仁沉默半晌,吞了一口口水,「會有永久性的傷害嗎?」

王醫師猶豫了一下,「要看明天的手術結果,通常這種案例都是在心靈創傷層面很難痊癒,我們建議要安排社工人員及心理醫師跟她聊聊會比較好,」王醫師再度沉吟數秒,「可能你跟她都需要一起去做這樣的諮詢,因為這對你們兩個人來說,都是非常嚴重的傷害,等一下她就會轉入其他病房,等待明天早上腦部手術。」

劉敬仁點點頭,「謝謝你。」

王醫師點點頭,「不要客氣,有問題可以找我,不過你放心,我們會幫林小姐安排妥善的醫療措施。」

劉敬仁點點頭,看著醫護人員將已然沉睡的林蘭推出急診室,趕緊跟上,阿鬼跟小珊則是先進入急診室拿回幾袋證物。

當阿鬼跟小珊來到病房時,劉敬仁正坐在床旁邊的椅子緊握著未婚妻的手,突然間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

「阿仁,我要回去警局處理這些證物了,你….要保重,林蘭她很需要你。」阿鬼拍拍老兄弟的肩頭。

劉敬仁伸手想要去拿那幾袋證物,阿鬼搖搖頭,「阿仁,你知道規矩的,你現在也在休假,這件事讓我跟小珊來吧,你也累了,先在這裡陪林蘭吧。」

劉敬仁也不多爭辯,右手無力地垂落在身邊點點頭。

同事也不知道應該要在勸慰什麼,他突然又抬起頭,眼眶中滿是淚水,「阿鬼,一定要抓到這些雜碎!」

阿鬼用力地擁抱一下哥兒們,「你放心,我會的,蘭蘭也是我的弟妹。」他拍拍劉敬仁的背,他知道身為刑警卻又不能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是多麼的痛苦。

送走同事,劉敬仁跌坐在椅子上,看著床上被傷害到幾乎難以辨識的蘭蘭,「救我,敬仁,救我。」這句話像是一把鋸子無情來回地來折磨著他,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摀住自己的臉,忍不住地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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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