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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記-5

在醫院待了一個月之後,李問被外婆接走搬到高雄市,他們相信著因為那次的巨變,讓他失去了與外界溝通的能力,他聽不見也無法發聲,決定帶他離開集集,也許給他一個全新的環境會對他的情況有所幫助,況且集集也已經沒有半個親人了。

然而去到高雄並沒有立刻讓情況改善,李問活在像是與外界隔絕的空間裡,外婆和阿姨一直都以為這個可憐的孩子變成了自閉兒,他一樣聽不見也發不了聲音,唯一的聲音是他經常在半夜時做惡夢的尖叫,過了八歲生日之後,他們開始討論著是不是該把他送到啟聰學校去上課。

這天,小阿姨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不安地在客廳踱步,一點也不在意李問的存在,他們已經漸漸習慣李問像座雕像似地杵在旁邊。『怎麼辦?我要怎麼跟阿母講呢?』

一直安安靜靜處在自己世界裡面的李問突然被小阿姨的聲音驚醒,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我聽見了….」

小阿姨聽見他沙啞的聲音也嚇了一大跳,「阿問仔,你,你可以講話啦?!」跑過去蹲在他面前緊抓著手問道,「你可以講話啦?」

李問看著她,「我…我聽見妳的聲音了。」

小阿姨困惑地看著他,「什麼聲音?我沒有講話啊。」

「有,妳說怎麼辦? 我要怎麼跟阿母講呢?」李問重複著他聽見的聲音。

小阿姨搖搖頭,「我沒有講話啊,你是怎麼啦?」小阿姨心虛地站起來,「我去叫阿媽,你坐在這裡別跑,我去告訴阿媽這個好消息。」她邊走邊想著,『這個孩子是怎麼了?他怎麼會說有聽見我在講話?他該不是自閉症好了,現在變成瘋了吧?』

「我沒有瘋,我真的有聽見妳講話的聲音啊。」李問的聲音從小阿姨背後傳來。

小阿姨正要跨過客廳門檻,一隻腳抬在半空中慢慢地轉過臉來,臉色蒼白地好像撞鬼了似的。

「這筆設計費,我們照例會開支票寄給你,最近有沒有很忙,這是另外一個案子。」章其偉將插畫收妥之後,拿出新的企劃案給李問。

李問將注意力轉回他身上,點點頭,「我回去再看吧,何時要?」

「兩週以後。」

李問再次點點頭。

『還是早點走吧,跟他實在沒有話講。』章其偉正要開口,刺耳的手機音樂就響了起來。

『那個人,好憂鬱啊,我不曾見過他,但為什麼會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李問轉過頭來,望了咖啡店遙遠的另一端,那位身著素淨洋裝的女子。

司馬楠全身震了一下,起了雞皮疙瘩,『是時間的巧合還是他灰暗的眼神,他活像是聽見了我的聲音似地轉過頭來看我。』

李問當然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即便隔著這麼遠,他也一樣可以知道每個人心中的秘密,或者該說是被強迫地接收著這些不受歡迎的訊息,其實,不只是她,連他自己也是有著異樣的感覺,這麼多年來是從未有過的感受,很陌生。

「妳怎麼啦?」徐茵茵碰碰司馬楠的手,「司馬,妳的手很冰耶,妳還好吧?」

她點點頭,「我不知道,我覺得那個人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徐茵茵笑著,「不是吧,這句話好老套,而且一點都不像是會從妳口中講出來的話,比較像是我們晚上去喝酒時那些臭男人跟我們講的話。」

「抱歉,我可沒有跟你們出去鬼混過。」司馬楠試圖將視線從李問的身上收回來。

「我知道啦,妳永遠都在練琴、練琴、練琴,」徐茵茵看見司馬楠要白她一眼,立刻又改口,「我知道,我知道,這就是為什麼我今天被罵到臭頭,可是妳卻可以這麼多年一直維持著首席小提琴手的地位,現在妳可是丁修老先生的超級愛將呢。」

司馬楠搖搖頭,她跟徐茵茵從大學起就是同班同學,她到國外繞了一圈回來,又在同一個交響樂團碰面,「妳就是這麼漫不經心,妳的才華都被妳浪費了,如果妳願意再多花一點精力在練琴上面,首席絕對就是妳的了。」

「首席?當箭靶嗎?妳看看每個月妳收到多少黑函?我還是乖乖坐在首席旁邊就好了。」徐茵茵彷彿忘記了今天剛被指揮痛宰一頓,「晚上我們要去蘭桂坊聚餐,要不要一起去?」

司馬楠搖搖頭,「我又不喝酒,不過我覺得妳今天應該多留點時間練琴,妳聽到丁修的話了。」

「我知道啦,明天再犯錯就不用來了!」徐茵茵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妳真是超級掃興的,現在趕快先回家練琴去,晚上就可以出去玩,妳咧?」

「我等一下去買本書。」

「真受不了妳,那一起走嗎?」徐茵茵又翻了一下白眼。

司馬楠點點頭站起來,臨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李問,發現他仍在注視著自己,心裡面一種細微的牽扯又讓她困惑起來。

「不是吧,大小姐,多的是追妳的人拿著花束等在舞台下面等妳,妳現在卻一直注意那個怪怪的中年人?」徐茵茵取笑著推推同伴的手臂,「要不要去留個電話什麼的?」

司馬楠輕笑了一下,「三八,走吧。」也覺得自己很傻氣,怎麼會對一個陌生人這麼失態?

目送著女子走出咖啡店,坐在對面的章其偉也適時地講完電話,「抱歉,客戶很囉唆。」

「沒關係,那就這樣吧,我今天回去後會先看一下你的案子,如果不能接這個案子,我明天一早會通知你。」李問低沉的聲音說著。

「那就麻煩你啦!」章其偉站起來跟李問握了個手,『不錯,他自己結束了這段談話,免得我遲到又主動結束,顯得太過失禮。』順手拿走了桌上的帳單。

李問點點頭,不等他結帳便率先又戴起了MP3離開咖啡店,走到巷尾的便利商店門口,被晚報斗大的標題吸引住:「姦殺未遂,恐又出現台北之狼!」,他買了一份報紙,坐上自己的車子便先閱讀起來:

「隨著受害者身上僅存的證物,被撕爛的淺紫色絲質襯衫可以推測受害者任職於國內某航空公司,據其指稱,該逞兇者是兩人一組,兩者均佩戴面具,一人只是旁觀,另一名則是佩戴紅色的魔鬼面具,以殘暴的手段….」隨著文字,車裡面又詭異地充滿著七里香的味道,李問不禁全身發冷又想嘔吐起來,他彎下身子強迫自己深呼吸,那個女人大而無神的眼睛,蒼白淤青的臉龐,浸濕鮮血的頭髮跟下體,閃爍的紅色圖案幻燈片似地再次閃過腦海。

他捲起袖子,看見左手臂上的十字架又泛紅起來。

「果然是真的!」他疲倦地靠在方向盤上面,雙手顫抖著無法立刻開車,「真的永遠都無法離我遠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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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又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